他连忙迈上阶梯,跟着那道比记忆中要削瘦的多的男人,小跑了过去。
这片樱花林的山顶,是一方寂静的寺庙。
庙宇后院,有片被樱花环抱的墓地。
今泉€€在排列规整的石碑间,找到了伫立其中的降谷零。
他低垂着头,玫瑰被他摆在了石碑一侧。崭新的石碑上镌刻着烫金文字,利落的笔画书写着再眼熟不过的名字€€€€今泉€€。
[今泉€€,享年三十岁。]
也是。今泉€€心想。
川江熏早就一枪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川江熏与今泉€€有着同生共死的协议,这是他能操纵两具身体后,必须支付的代价。
在川江熏死去的时刻,今泉€€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界。
“我的卧底任务已经结束了,前辈。”降谷零朝着那方石碑喃喃自语。
“最近我需要避一避风头。所以几个月之内都不能来看你了。”额前细碎的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余留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平直长线的唇。
话及至此,他又缓慢地席地而坐。
他的指尖触向石碑,石头质感僵硬,溢散着了无生意的冰冷。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行飘扬潇洒的字,就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
“过段时间,我会直接晋升为警视正。大概是全东京最年轻的警视正了。”
“公安说,这是对我五年忍辱负重的最佳褒奖。他们说我值得,我会有一个光辉无限的未来。”
他黯然的眼眸微微转动,眸光无神的像个傀儡。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声音被困在了喉咙里。犹如发条不再转动的人偶,突然卡了壳。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头部深埋双膝,将自己瑟缩成一团。
“我应该高兴的。”
“对吧,前辈?”他声音哽咽。
金发青年的肩膀开始颤抖,他无措地问询:“我该……高兴吗?”
那尊墓碑挺立在天际下,无法给予他回答。
降谷零也看不到。
看不到身上透着莹蓝光亮的爱人,就坐在那方墓碑上,安静注视他。
“这一幕,是我作为‘数据’苏醒的第一天,游走到墓园的监控后,亲眼看到的。”
弹窗从墓碑跳下,朝着今泉€€一步步走去。
“我想方设法地钻进了零的手机里。我成为了永恒的幽灵,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
“我隔着屏幕,目睹他一步步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目睹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溃散;目睹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家,年老之时还坐在摇椅上,对我们少到可怜的合照发呆。”
他站在今泉€€面前。更远的地方飘来了降谷零低沉的啜泣。
“然后零去世了。他活了九十多岁,很长寿的年纪。死后他被风风光光地下葬,骨灰盒上盖了国旗。他受人崇拜、受人敬仰,真的被写进了警校的教科书,化作遥不可及的传说,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
“但他死去的时候,手中还紧攥着一张被摩挲到发白的照片。那是他年轻时在温泉酒店被前辈忽悠着拍的合照,头顶还戴着引人发笑的紫阳花。”
今泉€€僵滞在原地,脸上透着难以置信的惊然。
弹窗朝他比出一个微小的手势。
“你看,我们之间其实就那么点回忆。”
“可他竟然惦念了一辈子。”
莹蓝色的身影轻盈地绕到了今泉€€身后,清冷的声线贴在他的耳边:
“我目送我的亲友一个个辞别人世,世上再无我熟知的身影。我用这诅咒般的异样长生漂泊在网络。到了最后我发现,我还认识的人,竟然只剩下那个摧毁了我的一切,妄图掌控世界的乌丸莲耶。”
弹窗弯起唇畔,眉眼间却毫无笑意:“何其讽刺€€€€”
前方的湛蓝天空,还有纷飞的樱花都消失了。回放的记忆逐渐匿迹,他们此刻置身在没有边界的黑暗中。
“那之后,我度过了漫长的十个世纪。”男人敛下眸子,眉目尽是落寞。
“我见证黑暗的疯涨,见证世界陷入乌鸦的阴谋,见证所有人都堕入疯狂。”
“成了数据的我,没有自诩为人的资格,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一次次病毒的冲击下,我的记忆出现缺损,最严重的时候,我连我父母叫什么都忘记了。”
“但我始终铭记着三件事。”
“一、我叫今泉€€,我是个警察。”
“二、我有个恋人,他叫降谷零。我永远爱他。”
“三、我将倾尽所有,即便身陷囹圄、粉身碎骨,也要将乌鸦彻底扼杀。”
弹窗的声音愈发低沉:“所以……”
他伸开手臂,从后方拥抱出停在原地,尚未从震撼中脱离的青年。
电子数据没有温度,今泉€€感受不到他的冷热,也察觉不到丝毫触感。
“不要成为我。”弹窗轻柔地说。
“你的故事已经改变了,今泉€€。不要变成电子数据,不要像我一样浑浑噩噩地苟活千年,又因心有不甘才返回过去。”
“带我脱离这永不休止的循环,请你把这一切都撕碎。”他趴在了今泉€€的肩头,仿佛许久不曾入睡,语调疲倦。
“成为冲破黑夜的那缕光。”
“终结这荒唐的莫比乌斯环。”
今泉€€用力回握住男人的手腕。
“我会的。”他笃定地说。
……
睁开眼睛时,首先入目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熟悉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远边的窗户引入天光,今泉€€略有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而坐在一旁酣睡的降谷零眉头紧皱。他用手臂托着脸颊,唇瓣抿起。他睡得并不踏实,好似徘徊在梦魇中。
今泉€€恍惚了一阵,又抬手看了看手背。上方是刺入皮肤的医用针,输液管连接着上方的吊瓶。
这是川江熏的手。他暗忖。
自己现在,还置身于川江熏的身体中。
他记得他在燃着黑烟的高楼上,等到了公安的搜救直升机。他拖着小林幸佑的身体进了机舱,同行的急救医护人员检查了小林的状况,但沉默地摇了摇头。
&的成员在这次行动里,几乎没有遭受炸弹波及。值得庆幸,他们人员大多分布在下层,没有人死去,只有人受伤。伊达航带的小队集中在电闸总控室,恰好躲过了轰炸。
这次行动,只有小林幸佑被剥夺了生命,死在了阳光下。
川江熏挪动了一下身子,被褥的布料互相摩挲,发出了€€€€的声响。
坐在一旁的男人猛地睁眼。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瞳孔收缩了一瞬,见到川江熏时,应激反应似的站起身。
“前辈!”他身后的凳子,因他幅度过大的动作,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金发青年的脸色很难看,他反复吞吐着深呼吸,将双手撑在病床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零。”川江熏躺在床上,琥珀色眼眸泛着涟漪。
“对不起,我必须为我自己的愚蠢道歉。”
“我不会再说什么即使死掉,也要以另一种方式待在你身边的傻话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真正珍视自己的生命。”
他苦笑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回……”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们要一起创造好多回忆才行,永远都不分开……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樱花。”
金发青年的眉头紧蹙,他身上带着大小不一的伤。有点震惊地盯着他:“前辈……你……”
“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川江熏缓慢地坐起,将背脊靠在身后的垫子上。
“让我想想……我要怎么告诉你。”他陷入了沉思。
几秒过后,川江熏平静道:“事情应该从我四年前,还在长野县工作时说起……”
第195章
一个月后。
在东京都中心区的公寓高层,可以将这片地带一览无余。
俯瞰夜色望去,五彩的霓虹灯遍布街巷,车水马龙在高处化作虚影,斑驳光点蜿蜒着伸向视线的尽头,彻底融化于黑夜之中。
在东京居住时,莎朗€€温亚德总会在夜幕时分关上灯。然后,在这片宽阔的落地窗前走进浴缸。
这是个放松肌肉,缓解疲惫的好时机。如果她没什么事情要忙碌,也许她会在铺满玫瑰的浴池里小憩一会。
但是,她今天毫无兴致享受玫瑰浴。
她没有功夫欣赏夜景,探出浴池的白皙手臂滴着温水,掌心中却紧握着移动电话。
莎朗已经和通讯人聊上一会了。
可不论她的语调有多平静,那双氤氲雾气的碧眸,也遮盖不住她此刻的嫌厌。
因为她在和朗姆通话。
“是的,我已经找到库拉索了。”金发女人说道。
“她在被公安追捕的过程中,摔落到了神奈川县某座山谷的村庄里。没受太多伤,但是她失忆了,关于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
话及至此,女人嘲讽似的弯了弯嘴角。
朗姆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飘出:“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
莎朗冷哼一声,语调满是嘲弄:“得了吧,库拉索根本不愿意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