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晃着站起来,缺氧般眼前黑了一阵,转过身后,梁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翻找的许戚。
她的身影沉入沥沥的雨声,房间内的气氛压得许戚的呼吸渐渐沉重,脖子好似抵在一柄锋寒的刀刃,不住地颤抖。
“你翻过我的房间了?”
“我不仅翻了,还看见了你所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梁悦毫不犹豫地承认,逐字逐句地挤出一句讽刺:“许戚,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许戚心底有什么满是裂痕的东西在这一刻粉碎,彻底分崩离析,“你拿了我的东西,你把那些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梁悦压抑不住燃烧的怒火,不顾形象地吼道:“我站在这里,你想的居然还是那些破照片?许戚,你真是好样的,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傻子骗。当初看见那个药袋我就感觉不对劲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外面有人了,结果……你出轨,好歹去出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我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恶心?我差点吐出来。这些照片你保存了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难道也是其他男人吗?我当时怎么会嫁给你这个人?我怎么会…”
许戚走上前紧紧抓住梁悦的胳膊,一遍又一遍重复:“你把照片放到哪里去了?”
梁悦忍无可忍地挣脱开,一巴掌重重甩在许戚脸上,盖过所有声音。
许戚半边脸颊红了,他维持着偏过头的姿势,听到梁悦压抑着愤怒和哽咽的声音,冰冷冷的,就像雨点敲打在窗台上的击响。
“我扔了。”
第33章 我们离婚
“你以为我看到那些东西,还能再给你好好地放回去吗?”
梁悦的声调是尖锐的,像刀片破开许戚的胸膛,记忆里很多年前陈芳指着他鼻子叫骂的模样也是这样,好似两道不断重叠的影子。
意识被这巴掌甩出去很远,许戚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都扔了?”
“对,扔了。怎么,你还想去捡回来吗?”
梁悦用力推搡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的许戚,把他推进屋里。她没有明确的目标,除了宣泄无处可放的愤恨,“你不解释吗?之前出现在家里的药袋是不是他买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在家里做了什么?”
梁悦没有说廖今雪,而是用‘他’。
许戚呓语:“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难道应该知道吗?”梁悦满脸写着荒唐。
是了,那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偷拍。
廖今雪的侧脸,背面,有时候只是一抹影子。十年时间没有在他身上带来面目全非的改变,但陈旧的照片会使一个人失真,何况,再细微的变化都是变化。
梁悦没有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廖今雪。
灾难降临到极致,一颗心已经没有坠落的空间,彻底触到了底。许戚的沉默使梁悦迸发出愈发变本加厉的质问:“你不要想着骗我,这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你们认识多久,现在还有联系?”
从许戚看见那个药袋不自然的反应,到不再主动道歉,开始躲避她的触碰,所有和从前不一样的行径,包括她的第六感都指向一个可能€€€€许戚出轨了。
她翻遍整间屋子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件,打开衣柜下面那个小小的抽屉时,她并没有抱着期望,不曾想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信封里的照片看上去保存了有些年头,全都是同一个年轻男人,几张侧脸看起来有些眼熟,眨眼,又消失。
巨大的难以置信冲昏了她的头脑,一张接着一张,拍摄者对照片中男人的偏爱已经透过画面,溢于言表。这些被许戚宛如珍宝藏在抽屉里的照片,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没有一个有家庭有妻子的正常男人,会把另一个男人的照片收藏数年。
许戚身上从来没有女人的香水味,走在外面,他对一些打扮时髦的女性从不投去过分的目光,分房睡的四年里,作为男人的许戚也没有任何怨言......这些平时没有注意到的种种正常,全都演变成一种可怕的不正常推翻了梁悦摇摇欲坠的世界,轰然倒塌。
她本来还想去看下面的日记,手腕一直在抖,这些照片带来的猜测已经足够填补上怀疑的漏洞,涌上一股生理性的恶心。
她的老公,很有可能是一个同性恋。
这种戏剧性且狗血到几近荒唐的情节,有朝一日,居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你回答我,回答啊...”
许戚打断了梁悦不依不饶的质问:“是他买的。”
几个字,割破了凝滞的空气。
“药是他买的,我发烧的时候,也是他来照顾我,上次婚礼你不想去,所以他一路陪我到象城...”
又是一巴掌,梁悦打在了许戚同一边脸颊还没有褪散的通红。眼镜掉落到地板上。
在这个不合适的时间,许戚生出一丝荒谬又好笑的想法,每次挨打,最后遭殃的都是眼镜。
“你把话再说一遍?”梁悦颤抖地反问,忍着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
许戚感知不到疼痛,他的世界已经如一潭冰冷的死水,给这场疯癫的诘问画上了句号:“和你想的一样。”
暴烈的雨点争先恐后地砸在玻璃窗外,窥探屋内正在进行的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峙,宛如一声声凄厉的嘲笑,成为压垮气氛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悦抬起手臂,在许戚以为又要打下来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她撑住额头,退后两步瘫坐在床上,耗尽所有力气将厌恨和不甘倾注进咬字:“许戚,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这是比任何武器都要锋利的两个字眼,足够击溃世界上最坚固的盔甲。
许戚捏紧泛白的指关节,堵在胸口的语句起起伏伏,冲破了陈旧的桎梏,“我是恶心,但是做错事情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你什么意思?”
“你真的以为你把那些事情瞒得很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许戚的一句话让梁悦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梁悦,我们都一样。”
“你说什么...”
“几个月前,你晚上出门的那几次真的只是为了去见朋友吗?”
梁悦失去知觉的手从额角划落,僵硬地环绕住胳膊,眼神飘向其他方向。
“不然呢,我还能见谁?”
“那你告诉我,你去见了哪个朋友?她叫什么名字,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梁悦动了动发绀的唇,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许戚想自嘲,露出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我来替你说吧,那天晚上你化妆穿上高跟鞋,心情很好,是为了去见另一个男人。下车的时候,但凡你回过头看一眼,就能发现有辆车停在斜后方,跟随了一路。”
“你没有看见,因为你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吸引了注意。”
就像拍摄前预演每一张照片最终呈现的效果,这些话许戚曾独自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他想象中的画面是和梁悦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摊开所有事情,然后好好地收尾。
不是像现在这样,脸上顶着两道巴掌印,两个人撕破脸杵在房间逼仄的一角,谁也不想让谁好过。
梁悦的脸红了一阵,紧接着变白,“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问出来很容易,说出事实也很容易,但对那一刻得知真相的许戚来说,说实话等同于给这场婚姻亮红灯。
他不想要面对一地狼藉的家庭,承受陈芳的指责,别人的议论。那时怯懦的他只想要把普通人的日子过下去,哪怕是自欺欺人。
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我难道要直接问你是不是出轨了吗?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日子都没有办法回到事情发生以前,假装无事地过下去。”
许戚走出这个让他透不过气的角落,说出每一个字,都像自我凌迟,“那个时候,我还想给我们一个机会。”
梁悦浑身被刺中般痉挛了一下,这种陌生的感受是从心口传来的痛楚。她不想承认,更不想在这场对峙里落于下风,竭力地为自己证明。
“我只是和他出去吃了几顿饭,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这算不上是出轨。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做错了一点事情,但是你呢?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你比我更加过分,结婚到现在,我只瞒了你这一件事情,何况后来我早就不和他联系了,可如果不是我发现了那些照片,你是不是就打算骗我一辈子?”
许戚问:“你觉得我说这些,是想比谁做得更过分吗?”
梁悦像要用笃定的语言掩盖被戳破心事:“这本来就是事实。”
许戚看着梁悦,好像第一次看清这张朝夕相处五年的脸。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变成彼此最陌生,最讨厌的样子。
“梁悦,从结婚到现在,五年了,一直都是我在替你考虑。你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工作环境,我搬到了杂物间。你讨厌吃高油高盐的菜,怕发胖,我也按照你的口味做饭。你不喜欢洗碗,不喜欢良叔,不喜欢我的工作,你什么都要否定我,好像这些年里,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
许戚难以压抑情感,把这五年里受的委屈和痛苦一并倾泻出来,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宣泄。
“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谢谢,关心我的感受。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这也是事实。”
“我在工作,为这个家赚钱,难道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干吗?”梁悦的争辩被挖空内里,只剩下一个外强中干的空壳。
“你是为了自己。”许戚的呼吸像一个破旧的手风琴,沙哑地说:“就是因为我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所以才忍耐了五年。”
梁悦红着眼圈笑了,“忍耐,和我在一起是忍耐?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照片上那个男人?”
许戚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结婚的时候,你难道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吗?”
“感情有什么用?你不是还是出轨了。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我连一个男人都比不上吗?”
“你说的对,感情有什么用?你不是还是出轨了。”
许戚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中伤的成为了原本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梁悦。她彻底失声,压弯了向来意气风发的脊梁,坐在床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戚闭了闭酸涩的眼,“照片被你扔到哪里了?”
“…你什么意思?”
“在垃圾桶吗?客厅还是卧室?”
“许戚,你疯了?”
梁悦站起来,颤抖地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敢去找那些破照片,我们就彻底完了!我说到做到。”
许戚无动于衷:“照片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这个变态…同性恋,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在梁悦撕心裂肺的叫声里,许戚忍无可忍地一拳打在侧边的门框,重响让房间瞬间安静,梁悦几乎以为木制门框已经毁在了许戚手里。
她随着淅沥的雨声颤了一下,头一次,许戚不再是记忆里逆来顺受,无论她说什么都只会服从的懦弱模样。他的形象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以抓着她的胳膊质问,也可以一拳打破门框。他失控了,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
梁悦不想要这种感觉,这不是她希望看见的事情,可是本能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我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
许戚捡起地板的眼镜,到门口换了鞋,拿上伞,手机和车钥匙,唯独看也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家门钥匙,“今晚我不会回来。”
隔着空旷的客厅,许戚定定地望着梁悦从卧室里追出来的身影,终于有一句话,是按照他的剧本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梁悦,我们离婚吧。”
大雨倾盆,许戚走出楼道的刹那,刚才在梁悦面前的所有强硬都灰飞烟灭。他积攒了五年的情绪,在十五分钟的谈话里发泄得一干二净。
手和脚都是软的,心跳也超过了负荷,在势如破竹的雨声里什么都听不见。
许戚扶着墙壁,缓了很久才压下紊乱的喘息,撑伞时因为手抖失败了几次,第三次终于成功。
他走到雨中半人高的绿色垃圾桶前,掀开积满水的盖子,黑漆漆的垃圾袋里堆放着各户人家的垃圾,散发饭菜馊了的难闻气味,被雨一淋,成为臭水沟里独有的熏气。
许戚右手的指关节因为砸到门框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失控的雨滴躲过狭窄的伞面砸向他的发丝,伤口,浑身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