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除了两个字,廖今雪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夏真鸣坐到沙发上,现在心口闷到不能呼吸的人变成了他,咬牙切齿道:“如果是,廖今雪,别说喜欢,我不来报复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那个许戚也是一个倒霉蛋,比我还倒霉的倒霉蛋,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的人?这么看你们还挺配,一个两个脑子都有病。”
廖今雪不对这句发泄怒气的话给予看法,关门离开。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夏真鸣第一次怀疑起还对廖今雪念念不忘的自己是不是也被传染上了有病的脑子。曾经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像是提醒他,别再往火盆里再踏一次。
他自嘲地笑道:“真是贱得慌。”
廖今雪挟着一身雨水回到车里,脸色沉如这个恹恹的阴雨天。他迟迟没有发动汽车,半靠在方向盘上,低头看着被大衣遮盖到看不出丝毫痕迹的下半身,腹内的火没有被刚才淋到的雨浇灭半分。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想起许戚哭时候的样子,联想到了很多其他画面。在许戚的家里,他的家里,绝大部分是在床上,浴室,也许这是他们仅有的不会产生矛盾的时候,勉强和美好沾得上边。
但接下来...他有了反应。
在和别人正常地交谈、思考时,因为想到和许戚在一起的画面,突然有了遏制不住的反应。
廖今雪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这股不知道为何而来的燥热一点点平息。
只能解释为,心已经忘了,但身体还没有。
第55章 离开的机会
许戚被雨点击打玻璃窗的淅沥声弄醒,入冬了,连绵的阴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最开始的心慌渐渐地淡下去,在颓唐地蜗居一段时间后,他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真的对这些不再在意。
这个世界有比生理恐惧可怕千万倍的东西存在,体验过后,再回看之前的恐惧,威力居然都削减了不少。
许戚需要做一些事情让自己不再去想廖今雪,或者说忙碌起来。他打起一点精神,重新在网上接些不需要线下见面的工作,时间和数量全凭意愿与否。
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便缩在沙发上阅读向酒店借来的书,都是些从前路过书店看也不会多看的杂乱书目,但是现在的许戚不在乎。
时间被填充满的时候,廖今雪在他脑海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想起,袭来一股不愿多加承受的刺痛。许戚知道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在作祟,仅有的几次回想,都需要靠好些时候的放空来压下过剩的情感。
江梦联系了他,询问是否有空出来一起吃晚饭,有事情要当面和他说。许戚接起时恍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这样的久,看着屋外迷蒙的细雨,他想拒绝的话在舌尖吞绕了一圈,改为‘好’。
地方有点偏远,江梦开车顺路过来接他。见到等在酒店门口的许戚,她涌上少许意外,朝坐进副驾驶的许戚打趣了一句:“你的出场方式挺特别。”
许戚解释:“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现在只能暂住在酒店。”
曾有过相同经历的江梦表示理解。
雨一路没有停的迹象,许戚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忍受能力,车内窄窄一方天地,黏着玻璃外层的雨点似乎随时都能冲破薄薄的阻隔,击砸在他的手臂,发丝。许戚不想让江梦觉察自己的异样,侧头装作专心致志地看风景。
路过转弯口,江梦发出一声忽然的‘咦’,许戚下意识看去,视线就此钉在那里,熟悉到令心尖为之一颤的画面刺入眼眶,蓦然涌上浓烈的涩意。
“那是廖今雪吗?”江梦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诊所门口两道亲密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车窗视野外,许戚蜷缩紧膝盖上的手,脑海里廖今雪和夏真鸣走在一起的画面挥之不去,指甲深陷掌心的痂传来隐隐阵痛,“是他工作的地方。”
“还挺巧的。”
江梦余光瞟了眼许戚笼罩在灰蒙蒙当中的表情,不再多言。
许戚没想过再次看见廖今雪会是如此仓促、沉重的一瞥。但也好,廖今雪看起来已经放下和他的过往,投入到新的人,新的生活,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学会像廖今雪那样无情又冷漠地忘掉曾经一切,反正再如何颓丧地饰演独角戏,他都不会回头关心一眼。
徒增可笑而已。
包厢里已经等了一个人,Daniel听到动静转过头,一张垮着的脸上写满控诉,“你们迟到了二十分钟。”
“外面下雨,我可不敢为了二十分钟冒着吃罚单的风险闯红灯。”江梦饮了口已经倒在杯里的水,一点没客气地坐下来,招呼愣在门口的许戚:“站着干什么?进来坐,你们两个应该已经认识,不用我介绍了。”
许戚一时没有想好该怎么称呼对方,更没弄明白眼前的情形,拘谨道:“Dan...”
“我姓唐,”唐风揽下话锋,“别叫成丹老师了。”
如果没有这句话,许戚差点准备这么喊,连忙改口:“唐老师。”
江梦说:“看你把人吓的,现在又不是在棚里,把你身上的架子收一收,等会还要吃饭,胃口都折腾没了。”
唐风满心不乐意地斜了江梦一眼,但周身严肃的气场当即缓和不少,坐在旁边的许戚懈了一口气,还在想为什么唐风也会在这里,倏然想起江梦电话里说要当面谈的事情,隐隐察觉到一点当中的关联。
许戚本身不是主动的性子,唐风对他来说还算半个生人,疑问只在心底转了转,瞬息便沉下去。
饭店专做南方菜系,味道不枉驱车四十分钟。旁边两个人似乎完全忘记了许戚的存在,有来有回聊着天,从工作上碰见哪个耍大牌的明星,再到江梦家里的布偶猫是不是还在为绝育郁郁寡欢,话题之间的跨度显出两人熟稔的关系,远不止工作伙伴这么简单。
最后一盘鲫鱼粉丝汤端上来,唐风突然把话头对准了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许戚:“上次回去后,你有想过以后的方向吗?”
许戚停下筷子,又是一股熟悉的被老师叫起来问话的紧张,“想过,我觉得现在不着急工作,到现在我还没有正经地学习过摄影,我在想…最好能先去学点东西,再考虑以后的事。”
“系统的学习有好有坏,最大的弊端是容易让风格千篇一律,但在技术上的确会有所提升,”唐风认真地打量他,“对于你这种风格已经定型的摄影师来说,学习的好处比新人更大,你不需要改变风格,可以专注提升拍摄的技术,这点来说,应该会对你帮助很大。”
唐风没用一句夸赞的词,正儿八经地帮着分析利弊。许戚有种说不上来被人肯定的感动,点头道:“我明白了。”
“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明白了?”
江梦不轻不重地锤了下唐风的胳膊,笑道:“你别装,好好说话。”
看着许戚略显窘迫的模样,唐风清了清嗓子,收敛了刚才的玩笑,“这场饭局是江梦撮合,但最开始其实是我的主意,当年我刚接触摄影,全靠着我师傅领我进门,最近他老人家联系我,说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再收几个学生,问我这有没有什么推荐的人选,我说有是有,但要问一下当事人的想法。”
许戚怔在那里,不是因为没懂,而是正因为他听出了唐风话里的意思,话都忘记怎么说清:“我…这…”
唐风言简意赅:“三个月时间,在延城,除了你还会有其他学生,你要是没问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太突然了,许戚着实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是江梦替他解了围:“不用着急,你回去想一想再做决定,我当时听唐风说起这件事,觉得挺适合你,但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唐风一点也不担心被拒绝,见缝插针地补了句:“你可以去网上查查我师傅的作品,放在国内现在的环境,成就和技术绰绰有余。”
到另一个一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跟随老师潜心学习三个月时间,这是一个很冒险,同时又让人心潮澎湃的机会。
许戚的心微微一动,是顾虑,也像隐隐的动摇。
隔着薄薄的雨幕,廖今雪和夏真鸣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闪过脑海,一根刺不轻不重地扎在心口,蔓开丝丝钝疼。
这还是一个可以让他抛弃在宁城发生的所有一切…真正忘掉廖今雪的机会。
第56章 误会
有关工作的话题只在餐桌上出现半会功夫,聊天内容很快顺着唐风的师傅跑到了其他趣事。
许戚一直没有插话,途中却不觉得乏味,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思忖唐风的提议,以至于时间是怎么一点点走过天黑,他都是在江梦的提醒下才觉察。
晚饭吃得差不多,唐风借口上厕所出去结了账,两个人的包厢气氛陡然轻松不少,许戚不由自主地把刚才不好意思说的话问了出来:“为什么会找到我?这个机会很难得,但我和唐老师只有一面之缘,我没有想过他愿意推荐我,今天...确实很突然。”
“你不要看他总喜欢板着张脸说教,其实他对自己认可的人一向很严厉,我没有在他面前推荐过你,是他先和我说了这件事,我才知道他有这个想法。”江梦掏出随身携带的镜子补妆,口红缓慢地在唇上抹匀,接着说:“你不要有负担,这种事情本来就看缘分,尤其是你们这种搞艺术的人,算半个艺术吧?脾气都各有各的奇怪,我和唐风认识这么多年还经常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许戚问:“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吗?”
江梦啪的一声合上镜子,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我刚入行的时候唐风已经小有名气,他以前不做摄影,担任一些小成本剧的制片人,还做过副导演,后来觉得这条路没有意思,才转行学了摄影。”
半路出家一路平稳地走到今天,还闯出不小的成就,何尝不是一种天分。许戚没有来得及问更多,唐风进来做了一个‘走了’的手势,说:“雨停了,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吗?”
被打断的江梦接上唐风的话,拎着包起身,“对,这里太偏了,我和许戚刚好顺路,可以送他回去。”
唐风不赞成地蹙眉,“这么晚了,你自己先回去,送人的事情交给我。你住哪里?”最后一句是朝着许戚问。
许戚没有报出酒店地址,说了一个在那附近的街区。唐风脑海里几秒规划完路线,干脆地招招手,“上车,我送你。”
在饭店前门和江梦分别,车内的气氛没像许戚想的那样尴尬。唐风问了很多他和摄影的渊源,也说了不少自己的故事,断断续续地聊到目的地,两人之间的生疏已经破开不少。唐风在他下车前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找你?”
许戚踌躇了片刻,点点头。
“爱屋及乌而已,别有负担。”
没等许戚琢磨出这句话的深意,唐风补充道:“就算中间没有江梦搭桥,碰上类似的机会你也应该先争取试试,这么担心干什么?你又不差。”
这种狂妄的语气许戚估计一辈子都难以学来,他不想被唐风觉得矫情,选择了避重就轻:“我不清楚自己的水平能不能配得上这种机会,怕让你失望。”
“我没有什么好失望,教你的老师又不是我。没人肯定你,你就多肯定肯定自己,”唐风的话一针戳到最深处,“小心翼翼才容易把生活越过越紧缩,该大胆的时候就要大胆一点,我等你消息。”
许戚回到酒店,很快收到一套唐风师傅的摄影作品。就如唐风所说,以他师傅拿的奖项和资历教导几个学生绰绰有余,老人家本来已经过上退休生活,实在闲不下来,才又起收学生的念头。
许戚查着查着,最后不知怎么的点开了宁城到延城的飞机票查询页面,看了大半宿,临睡前脑子里还在规划以后的条条框框。
唐风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很大一部分是看在江梦的面子,他只是顺道踩上这个好运,至于是否接受,结果对唐风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他拒绝这一次,以后很难再有类似的机会砸到头上。
江梦不是什么慈善家,许戚更不愿意接受别人无条件的帮助。
但是三个月的时间,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正去到一个陌生的、彻底没有廖今雪也没有亲朋好友的城市。
不是像现在这样开车经过路边都能看见廖今雪的身影,生活在到处都是回忆的地方。他嘴上说着要忘记,心底想着是离开,可最后关上的却是购买机票的页面。
忘掉一个人的过程就像割掉生长在伤口上的坏疽,拿着刀反反复复,不到真的舍去的那一刻,被刀尖磨砺的疼始终都在。
学习的事一时没有得出定论,许戚先搬离了酒店。一段时间的冷静,重新回到这个刻满廖今雪痕迹的房子,心境已经冷却了大半。
踏进家门,许戚看见地上两双拖鞋时还是想起了廖今雪曾在这里的身影,锥心的疼没能袭来,下一刻就想到夏真鸣,那天他在商场里说的话,他和廖今雪走在街头亲密的身影…...这个名字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扑灭一切软弱的遐想。
廖今雪这样恨他,估计还怨他的出现阻止了他和旧爱复合,一直以来只有他被蒙蔽在谎言当中。
他身边的位置,从来不是为他而留。
许戚放好行李,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白皑皑的镜子倒映出张清瘦的脸,下巴比以前还要尖削,积攒许久的精神气荡然无存。
活脱脱一个久病初愈的病患,剩下一副了无生趣的躯壳还在生活,或者说活着。
许戚不喜欢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里面太暗,没有希冀可言,照出一张憔悴、灰败的面孔。他抬手在镜子上抹出一条长长的水痕,从左眼延伸到右眼,模糊掉镜面的反射。
当初他一次性交了半年房租,现在没有住满,离开必须要补付违约金。许戚和房东谈了几次,最后决定再过一个月就搬出这个房子,至于搬离后要去哪里,许戚还没有想好,也许是租一个远离这里的新家,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千里外的延城。
谈好搬家事宜的这天,许戚心底一直悬着的分量骤然空下来,这一步是窄小的,踏出去却要付诸不知道他多少勇气。
回去的路上,许戚买了几瓶酒,明明是烈的,像极了白开水的外表一路烧灼着喉咙,填满空荡荡的胃,但寡然无味。
许戚不清楚他有什么愁绪需要借酒消除,只是干涩的喉咙想要尝一尝这个滋味,于是就这样做。两瓶入肚,头脑被冒上来的酒精熏得发闷,打开全部窗户都不足以削弱。
他下了楼,漫无目的地游走,原本被酒精催上来的睡意在夜风的轻拂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许戚一直走一直走,感觉不到倦乏。周围的景色从熟悉到陌生,再由陌生到熟悉,他闻到一股浓烈的、呛鼻的水腥气,停下脚步,水库平静的水面笼罩在远处浓重如墨的夜色下,静悄悄,蛰伏在黑暗中一头不露声色的猛兽。
许戚猛的意识到他正在朝这个方向走去,他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头脑似乎还是清醒的,两条腿已然没有知觉。
他稳在岸边,沿着这段铺满草皮的斜坡歪歪扭扭看见一道昏暗的身影,一开始以为是别人,接着才发现那是十八岁的他自己。
总有这么一两件事情,它是篆刻在记忆里,陈芳撕心裂肺的哭吼,许山看似阻拦,实际上毫不作为的纵容,他们比天然的恐惧更让许戚想要退缩。
那个夜晚,他是真的想过这么做,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和许诚一样永远被他们记住。
明明这里才是他恐慌与悲剧的源头,可每当走投无路,他又总会不自觉来到这个地方。
“我到底该不该离开?”
许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魂,没有人真的见过,但他相信有。他曾看见过很多次许诚,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总能看见他,现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