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今雪似乎被动静吵醒,眼皮颤了一下,伸出手臂自然地把许戚带进怀里,声音浑然天成的喑哑:“别动,再睡一会。”
许戚的脸颊发烫,把手缩了回来,悄悄挨得更近了一点。
今天上午,他本来约好了跟贺文诚一起去看工作室装修的进程。但被廖今雪一耽搁,时间一眨眼就飞过,等许戚打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贺文诚见到他后没有生气,还调侃了一句怎么连五月天都能睡过头。许戚想起清晨睁开眼后的光景,大概很少有人在那个情景下,还能够意志坚定地选择早起。
面对这句打趣,许戚赧然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等从工作室聊完出来,贺文诚提议到附近的咖啡馆买冰咖啡解渴,一坐下来他就问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许戚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感到不解:“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贺文诚冲服务员说了句谢谢,然后大剌剌地说道。
许戚一怔:“有吗?”
贺文诚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点头,“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笑,跟中了彩票一样。不会是真的中彩票了吧?”
借着咖啡馆玻璃的反光,许戚看见了自己半透明的倒影。
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镜片底下的双眼似乎比从前亮了一些,即使克制住笑容的弧度,难以也把眼底的喜悦一概抹去。
太明显了。
他心中蓬勃的雀跃,根本压也压不住。
等告别了贺文诚,许戚取回昨晚停在医院门口的车,一路来到今硕牙科。他推开玻璃门,从二楼电梯出来,刚走了两步就撞见很久没见的小琴。
“许哥?”小琴看见他先是一愣,意外又惊喜,“好久没见你过来了,前段时间还好吗?”
许戚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前几个月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最近有空了。”
小琴丝毫不怀疑,笑了笑,“现在有谁工作不忙的,每天能有规律的休息时间就谢天谢地了。不说了,我还有东西要拿,廖医生还剩一个病人就下班了。”
“好,你先忙。”
目送小琴的背影,许戚有一种脚踩实地的心安,像是重新被廖今雪周围的世界接纳。他悄然踱步到敞开的五号诊室门前,里面传来廖今雪和病人的对话。
躺在牙科椅上的是一个看起来才上初中的女生,一直在问打麻药疼不疼。廖今雪坐在电脑前看片子,“会有一点疼,忍一下就过去了。”
女生紧张地问:“真的吗?万一特别疼怎么办?”
廖今雪淡声说道:“等会要在你的蛀牙上钻一个洞,清理干净里面的脏东西,然后再填上。如果不打麻药,这个过程比特别疼还要疼。”
女生听完如此具象化的描述,当即不再抗议,但下一秒,她转而问起廖今雪如果钻洞的时候不小心动了,机器会不会割断她的舌头。
许戚忍住笑,取工具回来的小琴看见他,脱口而出:“许哥,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廖今雪抬眼扫过来,和门口暴露站位的许戚正面对上。许戚因为窘迫红了耳根,小声咳了一声:“我…我在外面等你。”
廖今雪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始终看着他,冷淡之下是只给一个人的温度,“我这里很快就好了。”
还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和事情,但心境不同往日,等待都镀上一层难言的期盼。
许戚没去打扰廖今雪,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看手机。电梯开开合合,病人走了又来,步伐声渐渐稀疏,许戚突然感受到身上多了一道异常的注视,他从屏幕上抬起头,心蓦然一颤。
“真巧。”
面对怔然的许戚,从电梯里出来的夏真鸣毫不吝啬地笑了一下,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许戚浑身一僵,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你是来看牙吗?”
夏真鸣噗的笑出声,扬了扬手里买的一袋水果,“听说他受伤了,我刚好路过这附近,就想过来慰问一下。但他还能上班,应该伤的不重吧?”
当听出夏真鸣并不了解廖今雪的伤势,许戚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还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夏真鸣点点头,上下扫了许戚一眼,眼神不能算喜欢,也算不上讨厌,“你们两个这是和好了?”
被他心中的情敌突然冠上这两个字,许戚蔓延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抿着唇挤出一声‘嗯’。
意外的是,夏真鸣看他的眼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怜悯,“我就猜到是这个结果。”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俩什么锅配什么盖,很搭。”
许戚听不出夏真鸣是在骂廖今雪还是在骂他,但无论哪一种都很奇怪。
不等他回答,初中女生的背影从余光闪过,许戚几乎条件反射地回头,廖今雪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夏真鸣,廖今雪不冷不淡地顿了一眼,有些意外,但除此之外解读不出更多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夏真鸣懒得再拿起来一遍,用眼神示意水果,“慰问你的伤。我这次真的是路过,水果还是在你们楼下的水果店临时买的。”
廖今雪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没有抽出,“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他没说什么其他,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周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赶人的意思。
可能是早就领会过廖今雪的绝情,夏真鸣连气也生不起来,更多的是讽刺与意料之内。他低头看了眼时间,“你们两个要走了吗?那我也回去了。”
说罢,他把水果往没有反应过来的许戚怀里一塞,不再留下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地走了。
许戚抱着那袋水果愣神,廖今雪已经走到他身边,“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好。”
“…好。”许戚的附和慢了半拍。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廖今雪坐进来后问了一句:“你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许戚关掉车载音乐,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想来接你下班,刚才去医院取车的时候忘记发了,你的车不是还在修吗?”
廖今雪系上安全带,“那边给我打电话了,明天能去取车。”
“那明天我陪你一起过去。”
许戚说完默了会,还没开口,廖今雪就问道:“在想刚才的事吗?”
“没有。”许戚脱口而出。
但答的越快,越像是一种心虚,许戚低声掩饰:“我知道你现在和他没有关系了。”
至于过去,应当就像字面含义一样,让那些事都过去。
廖今雪淡声道:“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许戚闷闷地说。
“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也没有别人。”廖今雪转头看着许戚,“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他删了。”
许戚愣了一下,心口蔓上丝丝酸甜,但最后还是说道:“不用了,他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刚才还送了你水果。”
廖今雪说:“那以后别再为这件事乱想。”
许戚点了点头,廖今雪看着他,似乎是想俯下身亲他,但被安全带束缚住,本来暧昧的气氛一瞬间多了一丝好笑,没能成功。
许戚忍住了笑,凑上来,在廖今雪脸上很快地亲了一下,还没坐回去就被廖今雪转过下巴,变成了一个绵长的吻。
分开后,许戚红着脸坐直身,扶住了方向盘,身边廖今雪的声音夹杂不明显的淡笑:“专心开车。”
“…知道。”
还有一点,许戚刚才没有说。
他觉得夏真鸣已经放下了。
第76章 家属
确定关系以后,许戚依然住在自己的房子,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一周常有三五天都花在了廖今雪家。
在外面的时候,他和廖今雪不会表现得过分亲密,和他们接触最多的小琴到现在仍以为他和廖今雪只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偶尔还会调侃一句,说许戚要是女生早该是廖医生的女朋友。
面对这种玩笑,许戚也只能含糊地一笑过去。
廖今雪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唯有脱下最外层那件白大褂,回归到私下,他才会展露出真正的,或者说独属于许戚的那一面。
许戚没有特意算过约会的次数。有时吃完晚饭一起散步,在傍晚等待廖今雪下班,一起逛超市买零食和家用品,这些对他而言都是约会的一部分。
对其他人来说平淡的生活,却是许戚一辈子都在努力追求的渴望,而命运这一次终于选择垂青于他,让他得到了这一点点平凡的,但又弥足珍贵的幸福。
许戚唯一还放不下的事情,是廖今雪受的伤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没有再从警察那里得到事情的后续,去问了几遍,得到的结果也都是蒋明已经被拘留释放,其余一概不清楚。
偶尔,许戚会想起和白甄霞坐在警局里说的那番话。但他没办法告诉廖今雪,抑或者说他也在忐忑,不确定一个曾经亲手抛弃了孩子的母亲,能否做到这个承诺。
再次听到蒋明的消息,是在半个多月以后。
同学群右上角一大早就高高挂起鲜红的99,许戚想要忽略都难,几百条聊天记录所能提取出的重点只有一个€€€€蒋明出事了。
和廖今雪无关。不知道是谁挖出几年前蒋明深夜酒驾,肇事逃逸还撞死过人的新闻。在当时,这个事故被匆匆定性成了‘意外’,官方给的理由是监控缺损,证据不足,于是就和绝大部分交通事故一样不了了之。
本来这件事没有多大水花,但就在不久前,受害者家属突然决定起诉蒋明,不仅专门找记者接受采访,还上了当地的报纸新闻。
家属的态度十分强硬,确定当初的监控是有人收了肇事者家里的钱,蓄意隐藏。警察一开始连人都抓到了,最后因为没有证据,才又给好好地放了回去。
旧案重提,事情在宁城当地闹得沸沸扬扬,而这件原本普通的交通事故之所以传播得如此迅速,少不了网络和蒋明本人的功劳。
受害者家属放了一段视频,可以看见打码和不打码没有任何区别的蒋明在律师面前大放厥词,话里话外都在明示他家里厉害,他爸有背景,这种事情可以摆平一次就能摆平第二次云云,最后还大言不惭地威胁起了律师。
这种手段的确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架不住有用。普通民众最恨的无外乎因为特权产生的不公,蒋明这番厥词不仅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还把他爸的事业一并拉在前面挡枪。
不过三天时间,已经有人挖出了蒋父的名字,工作单位,甚至是电话和住址。这些消息在同学群里被众人一言一语地讨论,有知情人说,蒋明家里已经为这件案子奔走得焦头烂额。
有了舆论压力,曝光在阳光底下,这将不再是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消息看得许戚眼花缭乱,有人说早就看蒋明不顺眼,料到他迟早要出事。也有人说当初廖今雪打得好,自己一直都想教训蒋明一顿。
众说纷纭,但‘亏心事’带来的报应,最终还是稳稳地反噬到了蒋明自己身上。
“他完全是自作自受。”
江梦很不愿意聊蒋明,觉得晦气。但是闲暇聚会,总是少不了这些八卦和笑料,喝了口茶就继续说:“我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她说了,其实这种没什么证据也没什么特殊性的案子想要重审很吃亏,但架不住家属找的律师有手段,懂得利用舆论,蒋明自己又是个傻的,看也不看就往圈套里踩。”
许戚想起了那天跟在白甄霞身后的律师,看起来就是十分精明的长相,忍不住问:“那这场官司受害者家属能打赢吗?”
“本来难说,但他不仅坑自己,还坑爹,把原来八成的胜算硬生生压成了两成,”江梦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现在棘手的已经不是案子本身,而是他爸这些年的生意背后有没有藏什么腌€€事。现在网友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都是名侦探,想要什么查不出来。蒋明家里再有钱,充其量也就比暴发户好一点,就算最后他们家大出血摆平了这件事,以后的路也难走。”
警局里,白甄霞信誓旦旦要让蒋明付出代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随着江梦的话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许戚的心复杂地一动,江梦很快结束了这个没意思的话题,问起许戚有没有决定旅拍的地点,但许戚久久没有回神。
晚上洗完澡,许戚从卫生间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床上廖今雪已经脱掉了上衣,背部肌肉在床头灯的暖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金粉,显得狰狞的疤也多一丝舒展开的柔意。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许戚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心跳加快,说不清是喜欢多些,还是羡慕多些。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取出药膏,坐到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