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上药。”
廖今雪翻过膝盖上的书,说:“只是觉得麻烦。”
许戚把眼镜落在了浴室,于是凑得近一点,自言自语:“好像比之前淡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经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廖今雪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了一条浅粉色的疤。
背不像手心,平时穿衣服洗澡自己很难看见。廖今雪丝毫没有要呵护这条伤疤的意思,还是许戚坚持去买了祛疤的药膏,每天督促廖今雪按时上药。
不管有没有用,尝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冰凉的药膏化开在指腹和疤痕之间,廖今雪收紧了背部的肌肉,说:“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正涂药的许戚一怔,“什么?”
“你刚才心不在焉,我以为你有事要说。”
“...是,也不是。你有看最近的新闻吗?”
许戚本想慢慢地,委婉地引到蒋明身上,但廖今雪平静地接了一句:“我已经知道蒋明的事。”
药一下子没有拿稳,脱手了,还好身下是床垫,掉在上面也没有发出太大动静。只是廖今雪这句话把委婉的路堵得死死。
廖今雪拾起药膏,侧头对上许戚的错愕,说:“他最后是什么下场那是他事,和我无关。我妈总会自我想象出很多不存在的事情,再强加到我身上,大部分是虚构,只是她自己愿意相信。”
许戚听到白甄霞,差点咬到了舌头,“你都…知道?”
“她藏不住心事,你也一样。”廖今雪浅浅地勾了一下唇。
许戚不知为什么被他看得耳廓发热,捏紧了药膏,把藏了很久的心事终于倾吐出来:“你住院的第二天,我和你妈妈就在警局见过一次面,我当时就知道了她打算告蒋明,但她怕你觉得她自作主张,所以让我瞒着你。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开口。”
“她是自作主张。”廖今雪说:“我没有怪你,也不怪她。”
“你不怪她吗?”
“以前怪,知道这件事以后觉得再怪下去很没有意思。”
廖今雪收回视线,夹杂淡淡的讽刺,大概是尝过偏执带来的苦头,放过白甄霞,也是放过他自己。
“有我还是没有我,她的生活都照常过下去,她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自己可以不活在愧疚里。我阻止她是给我们两个人找不痛快,不如随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就行。我和她这辈子缺少做母子的缘分,补不回来。”
许戚心口一抽,不知道是因为廖今雪平淡的语气,还是最后那一句话。
他抵靠在廖今雪肩膀,轻轻的,避开背后涂了药的疤,“她一定也会理解你的想法。”
世上所有关系,多多少少都需要一点缘分。他和廖今雪从小就是和父母没有缘分的小孩,磕磕绊绊,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长成了现在这副看似正常,内里却或多或少残缺了一部分的模样。
但好在,他们之间始终有着藕断丝连的缘分,支撑着他们各自走过没有对方的十年,然后再次相遇,甘愿递出双手,被缘分的红线深深捆绑。
廖今雪偏过头,唇擦过了许戚的脸颊,他捏着许戚的下巴转过来,化为一个更深的吻。
“周日早上十点,我给你预约了来诊所看牙。”唇分开后,廖今雪沉声说。
许戚被吻得头脑发热,问了一句傻话:“去诊所干什么?”
“你后面这颗大牙可以种了,”廖今雪的气息在许戚耳侧吞吐,“我当时好像说过会提醒你。”
听到‘牙齿’两个字许戚腮帮子就开始疼,相关的回忆不是流血就是发烧,他往床的另一边逃避,“你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身后传来廖今雪一声轻笑,紧接着,后背贴上了一具滚烫有力的身躯,“我会把你准时带过去。”
许戚知道逃不掉了,小声问:“你帮我弄吗?”
廖今雪说:“不然你想找谁。”
床头灯随即被关掉,卧室遁入一片漆黑,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清,融在了缱绻的吻里,布料摩擦的响动里,偶尔的,还有几声低不可闻的耳语。
“为什么要在现在说?”
“突然想到。”
“种牙要多长时间?费用是不是很贵,我记得好像很贵唔......”
接着又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吻,被廖今雪低沉的声音覆盖:
“家属有内部优惠。”
许戚忍不住笑了,“能优惠多少?”
“免费。”
第77章 情难自控(全文完)
宁城渐渐步入夏天中最炎热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聒噪的蝉鸣。
许戚趁着没到日头最毒的时间,驱车去照相馆看望良叔。一向充满活力的小土蔫头耷脑地趴在店门口的树荫底下乘凉,热到没心情和他打招呼,只顾吐舌头。
店里只有一台运作中的老式电风扇,许戚一走进去就被一股热浪包裹,眼镜片蒙上雾气,“这个天气怎么不开空调?屋里快比外面热了。”
摇晃蒲扇的良叔从藤椅上直起腰,看见许戚哎唷了一声,“你怎么来了?开那个费电,就我一个老头子也不怕热,风扇吹吹差不多得了。”
这些话许戚每年都能翻来覆去地听到,径直从抽屉里找到落灰的空调遥控器,换上电池,搭着椅子给空调重新插电,半晌,泛黄的空调叶中终于吹出冷风。
“都说了用不着,你不来我也懒得开。”良叔还在念叨。
许戚把遥控器放到显眼的位置,无奈道:“客人来了要受不了这个温度。”
良叔‘啪’的一声把蒲扇撂到桌上,带点感慨:“现在都靠电脑了,谁还专程来店里?这大热天,来一趟和洗个澡一样,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我刚才在路口买了个西瓜,想着离这近,就顺路送过来,冰一会再切。”
许戚把西瓜放进了冰箱,屋子这时候总算凉快起来。良叔扯着嗓子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天气没这么热,现在去哪里都是火炉。”许戚回头看了眼屋外的阳光,隔着层玻璃都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良叔就穿了件背心,回屋找出条空条毯子披上,“你搭档呢,找着了吗?”
许戚顿了一会,说:“找到了。”
“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
良叔‘哦’了一声,听语气还有点失望。
许戚无奈地补充道:“你认识的,去年来店里拍过证件照,我高中时候的同学。”
良叔反应了一会,拧着眉头问:“是不是那个牙医?”
这个头衔显然比前面几个容易记,许戚好笑地应了声‘是’。
在戳破廖今雪故意伪装的身份之后,他又重新发布了一条寻找模特的博文,但是没过半天,就被廖今雪转发给了他,问他怎么回事。
许戚当时还不解,直到廖今雪突然来了一句:我不是你的模特吗?
把许戚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于是这件事就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比起工作,反倒更像是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旅行,约会旅行。每次想到这里,许戚心底既期待又忐忑,夹杂一丝不敢太明显的雀跃。
良叔的表情似乎不全是放心,挤着的眉头里多了些其他复杂的情绪,半晌说道:“你们还有联系?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他。”
“...一直有联系。”许戚心虚地看向别处,没敢对上良叔的火眼金睛。身边了解他的人寥寥无几,良叔难得算一个,而他又是最不擅长在别人面前伪装。
良叔点点头,除了一句‘挺好’没再说什么别的。
走前切了西瓜,冰了一阵的口感十分脆爽,良叔一个人吃不完,硬是拿保鲜膜装了一半给许戚带回去。送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拍了下许戚的背,语重心长地说:“别的也没什么,反正日子是你自己过,开心就成,其他的不用管那么多。”
许戚的心骤然多跳了一拍,不知道良叔是有了猜测,还是单单在说他的工作。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应声说:“知道。”
继清明节之后,许戚和家里有段时间互相都没有联系,安生的日子里,突然间收到陈芳的短信,犹如掷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让许戚陌生了好一阵。
“我妈叫我晚上过去吃饭,要晚点才能回来。”
许戚难掩情绪低落,不单是因为不得不取消和廖今雪的约会,更多的来自要回去面对那两张让他想要逃离的面孔。他甚至难以把那里称作为‘家’。
廖今雪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一会,问:“要我来接你吗?”
许戚刚想答应,脑海中闪过上次和陈芳争执后摔门而去,躲在楼道里没出息地落泪的记忆,倏然改口道:“不用,我自己能回来。”
廖今雪没有坚持,旁边似乎有人在喊‘廖医生’,他低声说道:“我先回去工作了,晚点再说。”
“好。”许戚闷闷地应了一声。
三个人的晚饭气氛一如既往压抑,陈芳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许戚食不知味,回答也透着敷衍。吃完饭,许山说要去楼下散会儿步,但看架势是去找朋友打牌。
等人走了,唯一作响的电视把整个客厅衬出几分空荡,陈芳突然问了句:“你这周末有空吗?”
“怎么了?”许戚一怔,涌上来的预感算不上好。
陈芳说:“前几天我买菜的时候碰见你王姨,她姑娘两个月前刚回宁城,没结过婚,也没小孩,就是年纪大了一点,三十了。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人家对你还算满意,这周末你们两个出去坐坐,一起吃个饭。”
许戚周遭安静了一阵,电视里叽里呱啦的笑声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听不真切,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让我去相亲吗?”
“只是先认识一下,这个看不对眼还有别家的姑娘。”
许戚几乎要笑出来,难以压住一腔讽刺与怒火:“我上次说过以后不会再结婚,也不会有小孩,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为什么要做让我为难的事情?”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了陈芳控制情绪的开关,她一下子夺走许戚手里的遥控器,扔到另一头沙发,尖声说道:“我是在为难你吗?你到底有哪一天能让我省心。你说不结就不结,难道还真的能一辈子都不结婚?你把我的面子往哪里搁。我帮你介绍的时候你王姨问起你离婚的事情,我都羞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戚只觉得荒唐,“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这是家事,本来就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陈芳完全听不进他的声音,自顾自说下去:“今年过年也是,亲戚问起来你在哪里,梁悦为什么没来,怎么好好的两个人连人影都看不见,我和你爸一把年纪快把脸在亲戚家里丢尽了。看着别人家的儿子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那个时候心有多痛,你有没有想过我?”
许戚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到还能说什么,耐心和情感早就在这些年的争执中消耗殆尽,他的冷漠愈发显得独自叫喊的陈芳像极了疯子。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许戚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回去了,你把人家姑娘回绝掉,这周末我不会去的。”
陈芳猛地站起来拉扯他,撒泼道:“不行,你必须给我去,见一面怎么了?人家姑娘都不嫌弃你离过婚,你还先嫌弃上了?”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不会再婚,也不会要小孩,这句话你想让我说多少遍?”
陈芳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地找理由:“我又没让你马上结婚,就是见一面而已......”
许戚打断了她:“我对女人没有感觉。”
几个字的声音不重,几乎下一秒就被电视里的哄笑声盖过。
陈芳就像被人定住一样,把许戚衣服扯变形的手臂僵在半空,颤了颤龟裂的唇,看着许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突然间面目全非的怪物。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戚一瞬间不忍,但最终,他还是甩开了陈芳拽着他衣服的手,用平稳而坚决的声音说:“我这辈子不会再和别人结婚,不可能和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