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颂墨寻到了一个可以全身心信任之人,终于把这段时日自己所遭受的事情全都一并吐出,说到最后,那苏谨以脸色已是哀痛十分:“你竟一回国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而我全然不知。”
“这与你无干。”佟颂墨摇头道。
“只是没想到周翰初平日里看上去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将军,原来私底下竟然也……”苏谨以摇头道,“你可需要我帮忙将你赎出?只是需要些时日,毕竟千两黄金,也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钱不钱的,问题倒不大,只怕周翰初不会轻易放人,”佟颂墨垂下眉,声音也压低了一些,“我总觉得,我身上应当是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并且我想,我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只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多言。”
“难不成就让我看你在水深火热之中?”苏谨以苦笑道,“我不知道是你的情况下,都把这谣言听了千百遍了……”
“这些都不重要,”佟颂墨摇头道,“我来找你,是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何事?你尽管说。”
“一来,是我想知道那红公馆馆主赵仁厚与我父亲佟世礼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查清楚我佟家灭门的真相,二来……”佟颂墨冲苏谨以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耳过来,“我佟家,其实不止我一人还活着。”
苏谨以瞪大了眼睛:“还有谁?”
佟颂墨道:“彼时你我一同回国,我在北平下船当晚赶回佟家,本来同双亲以及大哥、二姐一同欢度年关,不想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我二姐,一问我大哥才晓得她认识了一个家里同样是做生意的少爷,因为父亲不同意,闹得很凶,当晚出去私会对方。还没等到她回来,我佟家便惨遭灭门了。”
“所以你二姐还活着?”苏谨以确认道。
“是。”佟颂墨点头,“只是不晓得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不敢去查,唯恐暴露了她还活着的消息,打草惊蛇。所以只好麻烦你一下。”
“你放心,我绝不负所托,找到你二姐的消息。”苏谨以立刻道,“她闺名是?”
“佟颂云。”
两人又故作轻松的放大声音寒暄了好一阵,让外面的二福听个清楚明白。
虽然周翰初并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既然让二福跟在身边,想来肯定是有作用的。二福毕竟是周翰初的人,佟颂墨不可能完全信任对方。
他只知道二福会保自己的性命。毕竟自己身上还有周翰初需要的东西。
等到半下午了,佟颂墨也要告别了,苏谨以很是遗憾:“你当真不需要我去筹钱吗?我见你被如此屈辱的锁在那燕喜楼,心里真不是滋味。”
佟颂墨摇摇头:“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苏谨以只好心中惴惴,目送将军府的车驶离此处了。
从头到尾,二福倒是表现得很自然,仿佛确实没听到苏谨以和佟颂墨的任何谈话内容。
第13章 他是你什么人
燕喜楼被人传得富丽堂皇,但亲眼见了,才发现不过是一栋很朴实的小阁楼,只是有三层,是洋人楼的建筑式样,没什么亭台也没什么流水,更无雕梁画壁,进了大门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此刻里面已经停了一辆车,佟颂墨认出是周翰初的车牌号。
此时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佟颂墨苍白的脸被阳光照出了几分红润,看上去反倒有气血了很多。
他立在门口,有些不太想进去。
二福先溜进去给他家将军汇报了,没一会儿周翰初也走出来,问他:“见着人了?”
“……嗯。”佟颂墨这才进了屋子。
周翰初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半边肩膀挨着壁龛,视线沉沉的望着他,从头扫到尾,试探的感觉着实让佟颂墨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但佟颂墨没说什么,而是解开自己大氅的系带部分,周翰初只使了个眼神,二福便会意上前接过了,然后碰着衣服急匆匆的往外走。
周翰初问他:“那苏谨以是你什么人?”
配合那并不让人好受的视线,这句无端就多了点质问的意味。佟颂墨扫了他一眼,答道:“周将军不是很会查人吗,难不成连我和谨以的这层关系都查不到?”
周翰初闷笑两声,说:“他性子与你截然不同,你们能做朋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佟颂墨一口气噎在喉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合着他还真是查了的!
周翰初没觉察出他表情发僵,还继续说道:“你二人不是一个专业的,怎会相识?”
佟颂墨正在喝茶,闻言捏着那茶盏轻轻往桌上一放,声音也冷了几分:“周将军神通广大,查不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言尽于此,周翰初才听出他话语中的不爽,顿时轻咳两声转了话题:“我这儿拿到了一个东西。”
佟颂墨注意力略一收,看他一眼:“什么?”
周翰初这才松了口气€€€€他方才好似在走钢索,压根不知道哪里就碰到了佟颂墨的逆鳞,上一秒还聊得挺好,怎么下一秒对方就突然变了脸。
他飞快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腕表,将一纸戳了红章的合约从怀中取出,道:“这是你们佟家和赵仁厚签的合作协议。”
佟颂墨脸色微变:“合作?怎么可能?我们佟家怎么可能会和鸦*馆合作?”
佟颂墨飞快的接过那纸协议,将纸张展开来,果不其然在右下角见到了字迹熟悉的三个大字€€€€“佟世礼”,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自从清朝皇帝下台后,从前的满清八旗名门贵胄皆已没落,他们佟家也不过是没落贵族中的一个。但大哥佟颂定并不认输,早在数年前就以一己之力担起了佟家的担子,开办多个钢铁厂和棉纺织厂,一步一步地做大做强,他们佟家后面才又有了风光无限。
但在佟颂墨出国留洋那年,佟世礼就因为不满自己还是中年就被儿子夺了风光,所以早就对利益极大地鸦*感兴趣,还尝试过要做鸦*生意,只可惜被佟颂定知晓后严词反对,更甚者断了他所有的财路,闹了好大的一场。
佟世礼要做鸦*生意的想法不仅没有得到佟颂定的赞同,连佟颂墨和佟颂云都极力反对,最后只能作罢,只是佟颂墨没有想到,他那个不知所云的爹竟然没有放弃要利用鸦*暴富的想法,和红公馆馆主谈起了生意。
“赵仁厚做鸦*生意掠财无数,恐怕根本就不想让人来分他的这一杯羹,只是看中了你们佟家的这个棉纺织厂,”周翰初沉声道,“想借用你们佟家的名义,明面上开棉纺织厂,暗地里则开鸦*馆,将鸦*的生意做进庐城,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是我要拆掉他们的鸦*馆,也要畏手畏脚,颇费心思了。”
“我知道了。”
查来查去,没想到佟家竟是自作孽不可活,佟颂墨心都凉了半截儿。
鸦*生意是坑害国人的生意,本就做不得,不可做,奈何佟世礼被钱财迷了双眼,竟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头。
佟颂墨沉默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翰初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佟家人还没死绝,那棉纺织厂自然还是要由佟家人做主,”佟颂墨低声道,“当然只能违约。”
周翰初点了点那协议,道:“要赔的违约金可不少。”
佟颂墨捏紧茶盏,望着这茶水里荡来荡去的茶沫子,心中在天人交战。
周翰初也耐心的等着他。
好几次,佟颂墨都要说出口了€€€€问周翰初借钱,这看似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事。
可他又低不下头,他佟颂墨何时低过头,就是被人捆了放在笼子里当个物品卖时,也没低过头。
终于,佟颂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近乎冷漠的说到:“我自有法子。多谢周将军帮忙查清真相。”
周翰初心中难免遗憾€€€€若是佟颂墨开了口,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他这一把,更何况钱财乃身外之物,最是他不在意的东西。
然而佟颂墨根本就不开口提半个字儿。
周翰初只好道:“何须同我客气。”
佟颂墨悄然与他划开界限:“欠周将军的千两黄金,佟某来日必当连本带利,全数奉还。”
周翰初低笑一声,深深地望着他道:“你不还也没事。”
“该还的。”佟颂墨道。
其实佟颂墨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也就是周翰初还算个正人君子,所以给他些挣扎的时间,若那一日带走他的是佐藤次郎,恐怕他早就已经……
如此想来,佟颂墨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在心中给周翰初贴上了“还算好人”的标签了。
“赵仁厚一事,你若有需要帮忙的,也尽可找我。”周翰初道,“庐城好歹是我的地界,除了租界那边费事点,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我说了算。”
最后半句何等自信,倒让佟颂墨有些刮目相看。
这周翰初在庐城的权力竟然如此之大吗?他虽然不认识其他军阀,可也听闻过如今军阀割据,各方势力暗潮涌动,没人敢说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自己就能说一不二的。
佟颂墨突然对周翰初好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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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来晚啦!
第14章 护短
棉纺织厂开在城南,离出城的地方已经很近了。时至正午,街巷里满是叫卖吵嚷的百姓,周家的车停在巷口时惹了不少人围观,待看到下来的是个生脸的男人,便低声议论纷纷,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来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佟颂墨觉得应该没有比他在周府里听到的更过分的了。
棉纺织厂斜对面便是庐城的第二大酒楼,开在这地界倒是繁华热闹,只可惜如今早已比不过曾经的风光。
佟颂墨被引着进了二楼的阁楼雅间,苏谨以已等候多时。
二福则留在外面候着。
苏谨以指了指对面,道:“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歇业的这段时间,里面确实是在往鸦*馆的方向装,背后的东家也确实是红公馆的馆主。”
红公馆参与佟家灭门一事,看来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了。
佟颂墨脸色微沉,望着对面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未来鸦*馆”,脑子里闪过了千万个念头。
“你打算怎么做?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苏谨以问道,“你的身份,现在着实不太好出面。”
佟颂墨沉吟良久,最后抬了抬眼皮子,轻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给我什么,我自还他什么。此事你就不用再插手了,我自会去按照我的方式解决的。”
苏谨以拧起眉头:“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放心。”佟颂墨拍拍他的肩膀,又问起另一件事来,“我二姐可有消息?”
苏谨以露出为难之色:“实在难查,我又不可能登报寻人,只能慢慢来。”
佟颂墨刚要继续开口,便听见楼下一阵嘈杂之声,微仰了仰头往下看去,见一个女学生打扮的姑娘被人拦在了门口不让走,细细听来,她对面那些人说的似是孟浪之言。
苏谨以看了会儿戏,问佟颂墨:“去看看?”
佟颂墨正要拒绝,就看苏谨以眼色一亮,道:“那不就是你要找的红公馆馆主吗?”
佟颂墨立即站起了身,脸色都冷了几分。
那姑娘对门儿站着的人不太高,大概四十来岁,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服套装,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则拿着烟,时不时在嘴里吸上那么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来。
“去看看。”佟颂墨下了定论,往楼下走去。
“哎€€€€”二福正在门口守着,转眼就见佟颂墨下楼去了,忙不迭的跟上,“佟少爷这是要去哪€€€€咱们将军马上要……”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下去了。
苏谨以和佟颂墨在人群后听了会儿才听懂,原是这女学生进门时不小心踩了红公馆馆主赵仁厚的皮鞋,赵仁厚让她跪下来给他擦干净。
佟颂墨觉得那姑娘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直到姑娘与他对视时眼睛一亮,像找到救星似的挥了挥手:“先生!是您!”
苏谨以惊道:“你们认识啊?”
佟颂墨还在想自己何时认识了个女学生,便见那姑娘突然把自己的小手指翘了起来:“是我,先生,我们在船上见过的,您还帮我接了指头呢!”
佟颂墨这才把她的长相和船上痛得狰狞时的样子对起来。平心而论,这姑娘表情不狰狞时,看上去长得还挺不错的,浓眉大眼,笑起来时双眼如月牙一般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