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某个炎热的夏天,他不知道怎么惹商初时生气了,小霸王气急败坏,勒令他不许吃饭。
于是,他早饭午饭都饿着肚子。
晚些时候,商初时拿着一碗馊饭过来了。
时至今日,池霆依然无法忘怀那恐怖的味道。
从气味上来讲,仿佛死耗子跟臭袜子的结合体,隐约又有醋的酸味和米饭的馊味,像是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令人作呕。
饭菜色相也诡异到极点,花花绿绿黄黄蓝蓝,各种色彩都有,并且无法分辨出那些食物原本的形状,有的成了焦炭,有的成了冒气泡的蓝绿色粘稠物体。
唯一可以辨认的屎黄色蛋花,像是厕所里捞出来的排泄物,而漆黑的米粒中,还有两颗类似猪眼睛的东西,死死瞪着池霆。
在商初时嚣张的威胁下,池霆怀揣奔赴黄泉的勇气,吃掉几口。
后来他上吐下泻进了医院,连医生都警告,年轻人不要追求刺激,从下水道里捞那些细菌病毒结合体。
这件事,是池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后来商初时也经常逼他吃剩饭,但是他学乖了,宁愿藏一些小零食甚至饿肚子,也绝对不吃商初时带来的潲水。
池霆提起往年那些事,把商初时气得够呛,同时也煎熬得很。
他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弥补给池霆造成的伤害?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呼吸开始急促,死死揪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像是溺水了一样,即便张嘴大口大口呼吸,也满足不了身体对氧气的需求,同时心悸气短,眼前发黑,让商初时站立不稳,身体直往下坠。
池霆很快看出他不对劲,立即撑住他,“哪不舒服?”
商初时脸色惨白,嘴唇发抖,转眼大汗淋漓,瘫倒在池霆怀里。
“商初时?”池霆眼看他情况不对,立马就想带他去医院。
商初时嗫嚅,“药……”
药?
池霆立马摸遍他全身,从他脖子上挂的小药瓶里掏出一颗药丸,立马给他服下。
商初时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事池霆也知道。
吃过速效药,商初时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池霆看他站不起来,转而将他打横抱起,往楼上卧室去。
商贤正好从书房出来,见此情况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跑过来,“怎么了?”
池霆低声说,“心脏问题。”
商贤会意,立马带他去商初时的房间。
躺在床上,瘦削虚弱的商初时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看着这样的孩子,商贤难免心痛。
从小,为了商初时的心脏问题,商贤夫妻俩跑遍了国内国外各大医院,见过的心血管专家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但一直没能将商初时治愈。
夫妻俩从前总是觉得亏欠商初时,因为是他们给了商初时一副孱弱又畸形的身体,到后来得知商初时不是他们的孩子,商贤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和司曼华的原因,是商初时本身就不够强壮。
商贤本以为,撇清干系后,就算商初时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心痛,谁知道,当看到如此憔悴的孩子后,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不管商初时有多过分,对他的亲生孩子做了多残忍的事,他终究无法舍弃对商初时的一丁点怜悯。€€
第四十章 她也算是,我妈妈
吃过药后,商初时很快睡了过去。
池霆也没在商家久待,跟司曼华说了一声就要离开。
他下楼时,正好碰见在楼下焦急等待的商秀妍和保姆。
商秀妍急切地问,“池先生,小时他怎么……”
池霆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没有给她哪怕一个眼神。
“池先生也太没礼貌了吧,真不把大小姐你放在眼里。”等池霆离开后,保姆愤愤不平地说。
商秀妍柔柔一笑,“这孩子小时候寄养在我们家,我对他有点严厉。”
保姆还想说点什么,被商秀妍打断,“我们去给小时做点吃的吧。”
说着,她转动轮椅,往厨房去。
商初时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噩梦不断,梦境里全是些恐怖的场景,最后活活将他吓醒。
已经是上午了,他睡了十几个小时,身体反而越发疲惫,呆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依旧是满身冷汗。
司曼华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等他醒来,立即扑来,“小时,你又把妈妈吓坏了!”
商初时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妈妈,我没事。”
司曼华抽出纸巾给他擦汗,心疼地说,“你还能骗到妈妈吗?小时候你也经常这样,动不动就心梗,还有一回心肌炎……”
可能是上了年纪,司曼华一回忆起过往就唠叨个不停。
商初时安安静静地听,脸色奇差。
正是周六,不用急着上班,商初时洗漱过后,司曼华让他歇着,自己亲自去厨房煮粥。
记得小时候,每次生病,他都要吃司曼华煮的蔬菜粥,不然没胃口。
以前,司曼华的厨艺跟他一样黑暗,但是经过多年勤学苦练,做家常菜不难,蔬菜粥更是拿手。
司曼华前脚刚走,商哲奚后脚就进来了。
商老爷子和商贤都因工作外出,商秀妍腿脚不便,一般不上楼。
商哲奚肆无忌惮,在商初时面前露出原本面孔。
“能不能请你,别再来我家?”商哲奚冷冰冰地说,“你现在叫商明,准确来说叫夏明,你到底要利用我妈妈到什么时候?”
商初时没力气跟他吵,但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你是叛逆期了吗,是觉得我会分走你的家产,还是会导致你们一家人关系破裂?”
自打被赶出家门,他真的没有主动联系过商家任何人,哪怕快死了,也从没想过要利用司曼华和商秀妍讨点好处。
帝都相遇后,也是司曼华一直在联系他,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而不见。
他总觉得商哲奚的反应太夸张了,现在的他不会分走商哲奚任何一点东西,就算司曼华再喜欢他,终究,他也不是司曼华的亲骨肉。
血缘这种东西,才是斩不断的牵绊。
商哲奚紧紧攥着手,指节泛白,满眼不甘。
“每次,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妈妈的眼神就会落到你身上。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法取代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商初时夺走他的身份,霸占他的家,让他在孤儿院里落魄了快二十年,如果不是无意中被找回,他这辈子可能都是个无名小卒,活得比谁都凄惨。
他本应该得到司曼华全部疼爱,可是为什么,司曼华始终爱商初时多一些?
商哲奚痛苦而愤怒,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接近我妈妈,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也是算是,我的妈妈。”商初时羞惭地说。
“你真的很无耻。”商哲奚凉声说,“妈妈很心软,你就是利用这一点,才让她对你念念不忘。但是你要清楚,你从来,就不是她的孩子,没资格享受她的爱!”
商初时闭了闭眼,无言以对。
他们就像争夺大人关爱的幼儿园小孩,幼稚得惊人,谁都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后退一步。
可没底气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商初时。
等司曼华做好蔬菜粥回来,商初时已经离开了。
商家别墅在郊区私人地带,沿途没有公交和出租车,商初时沿大马路走了快一小时,才有一辆车从后方开过来。看方向是往市方向。
商初时立马招手,想搭个顺风车。
他还没想好请求搭车的措辞,黑车已经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来,露出池霆欠揍的脸。
又是这条狗东西!
车上开着空调,舒适的冷风让浑身是汗的商初时感觉凉快不少。
然而,池霆丢了一件西装外套过来,“披上。”
“大热天的, 你抽风还是我抽风?”
“不披上就给我下去。”
“靠!”商初时终于明白“寄人篱下”的心酸之处,乖乖把池霆的外套披在身上。
本来他还对此颇有微词,谁知道几分钟后,身上热度散去,车子又驶入遮天蔽日的银杏大道中,只有斑驳的树影洒落在车上。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要是没外套,他一个生病的人,还真受不了。
商初时不由拢紧外套,闻到衣服上有淡淡的属于池霆的气息,像是暖阳下凛冽的雪松。
车子朝市区方向驶去,两人久久无言。
商初时以前是个话多的人,每回跟池霆独处,池霆还说他像机关枪,一旦开口就噼里啪啦的,绝对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和池霆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说来说去,只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两人都不想再提。
上绕城公路的时候,池霆突然问,“怎么这时候离开?”
以山商初时的身体状况,司曼华应该不会允许他走,再不济,也会让司机送。
商初时痞痞地说,“小爷我待着不舒坦,行吗?”
他以为池霆会反感他的嚣张语气,没想到池霆很赞同,“有你姑姑在,我也浑身不舒坦。”
“姑姑?她怎么了?”
“我不喜欢她,”池霆一手掌着方向盘,说,“在商家,你是我最讨厌的人,她排第二。”
“……你说话真直白。”商初时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池霆的话,结果心脏还是小小地揪疼了一下。
池霆说,“开个玩笑,其实比起你,我更讨厌她。”
商初时满肚子槽点,最后只冷声说,“我姑姑那么温柔端庄,还善解人意的女人,当然不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