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每次都私自加训,会有什么后果吗?”
凌燃紧了紧手指。
谭庆长的语气快得惊人,满含怒气。
“你的心脏负担会变重,你会因为过度运动而食欲不振,睡眠不好,你的肌肉会劳损,你的关节会发炎,严重时候可能会导致运动性哮喘,慢性肌腱炎,骨膜肌腱炎,甚至可能引起疲劳性的骨折!”
“凌燃,你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真的还想滑冰吗?”
“想,”凌燃慢慢出了一口气,“我想滑冰。”
谭庆长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期待,“那你现在愿意说说,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吗?”
“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
少年默了好一会儿,冰面贴在全身的触感好像还挥之不去。
他垂着眼,第一次敞开心扉,把那些担忧说给房内的两个人听。
“明哥退下来之后,没有人能顶上了。”
“薄航他们是吃白干饭的吗?”
需要你一个还没升组的青年组小选手顶上?
“他们扛不起来。”
薄航抽风抽得厉害,听说还有肠易激综合征,一到正式的赛场,就总往洗手间跑,更别说他的滑行和步法相当糟糕。
“难道你就能扛起来?!”
谭庆长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现在能扛得起来吗?你甚至还比不上薄航,他比你多滑了好几年,手里甚至掌握着高级四周跳。”
“可我有信心能赶上。”
凌燃抬起眼,目光熠熠,“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扛起华国男单这杆大旗。
谭庆长对上他的视线,板正了脸。
“难道在没有你,没有明清元之前,华国的男单就消失了吗?”
“那些天赋不够的运动员,难道就停止过他们的努力了吗?”
凌燃抿了抿唇。
谭庆长气得手都扬起来了,在病房里来回走动。
“凌燃,你想接过这个重担,我不反对,甚至会帮你,我也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做到!但如果你是想用摧折自己的身体的方式,想让身体提前千疮百孔,想早早断送自己的职业生涯!我,还有薛林远,是绝对不会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你想训练,想进步,好!我和薛林远都会帮你,我们会制定出最合理科学的方案,我们会踩着你的生理底线,尽最大可能帮你早早成长,还能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是凌燃,你不能一意孤行,凭着自己的想法去硬闯!你可以把这些都告诉我们,我们是大人,是你的教练,所有的压力和责任由我们来替你扛!”
“你想过薛林远的感受吗?想过家人的感受吗?想过那些喜爱你,期盼你在赛场上带来更多更精彩演出的冰迷们的感受吗!”
谭庆长一口气说完一大堆话,脸都憋得黑里透红。
薛林远吸了吸气,把毛绒绒的柿子塞到凌燃怀里。
“凌燃,你有自己的主意,但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们说呢?难道我们还会阻拦你?”
他一直知道凌燃心里藏着事,问过,试探过,甚至还私下猜想过,但也没想到凌燃居然会把整个华国男单的担子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那么重的担子,重于千钧!
凌燃他怎么敢!
薛林远气得厉害,又恨不得狠狠抱住自己的宝贝徒弟,心疼地把他揍上一顿。
小小年纪,怎么就会给自己找这么大的压力!
凌燃动了动唇,想反驳,可他们俩说的都是事实。
他就算再拼,没有几年功夫,也很难在成年组大放光彩。
可他真的只是想缩短这个时间。
能短一点就好,他想要的不多。
谭庆长这下终于一眼就看出少年的心思,他脱力一样地坐到椅子上,“你想尽快站到赛场上,我们会帮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体出了问题,别说站到赛场上,你以后连冰都上不去!一旦身体出了问题,你再也不可能滑冰了!”
再也不可能滑冰。
不可能滑冰!
重重的字眼砸落,摔倒在冰面一瞬间的恐惧和惊慌卷土重来。
凌燃脸色微微一白,眼瞳却一刹那亮起。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划过。
阳光破开云雾,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入。
是啊,如果他再也不能滑冰,那他努力的一切,还有什么用。
自己为什么会偷偷在俱乐部里学滑冰,不就是被那些人在冰上乘风掠过时的身影所吸引,向往那种畅快与美,那曾是他年幼时唯一的慰藉。
多好,就像是在云里穿梭,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
所有人都会看他。
所有人都会爱他,他们都会为他鼓掌。
这对于童年贫瘠的他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渴望和向往。
花滑就是他的一切。
如果不能再滑冰,他宁可不要这重来的一世。
那些被他深藏起来的,对花滑最原始的热爱被谭庆长刻意的一番话彻底翻搅出来。
他担忧着华国男单的未来,但只有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快成长起来,才不会让所有人再度失望。
一个伤病加身的明清元已经够了。
再不能有第二个早早夭折的凌燃。
凌燃眼里迸发出惊人的热度,游移不定的心也有了落处。
他握紧拳,指尖都握得发白,重重将脸埋进那只从f国,到m国,又被带回华国的绿柿子里。
柿子里都带着冰的味道。
好半晌儿,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却充满着坚定。
“我以后会学习爱惜自己。”
这就是他的保证了。
薛林远立马把凌燃连人带柿子一起抱紧,“好小子!你可算想明白了!”
凌燃突然被抱紧,浑身僵了一下,又很快在熟悉的怀抱里放松。
他微微皱着眉,抱紧柿子。
薛林远简直恨不得抱着自己的宝贝徒弟跳起来。
谭庆长却是直接退出了病房。
他看得出来,凌燃还很排斥他,即使认同了他的话,也不见得能接受他的教育方式。
也正常吧,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马上跟迎面坐着轮椅驶来的秦安山对上了眼神。
秦安山微微偏着头,“他听进去了吗?”
谭庆长重重点了下头。
秦安山露出一个苦涩又欣慰的笑,“真好,谭教,真好。”
他反复喃喃着,虽然还不曾与里间的少年说过话,却已经看过凌燃所有的比赛视频。
这样耀眼的少年,绝不该变成如自己那样一瞬陨落的流星。
凌燃就该高高悬在夜空,成为最亮眼的那颗启明星。
他会燃烧发光,却不该是以身体为代价。
终于把话说清楚就好。
秦安山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兴。
谭庆长也仿佛听见了自己心里枷锁松动的声音。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不耐烦道,“有什么可感慨的,你要是有那功夫,不如替凌燃操操心,他世青赛的节目还有得改!”
秦安山被这么一打断,也露出了个笑,“我再研究研究新赛季的手册,谭教你也给我点时间啊。”
“你小子脑子灵光,最会钻技术手册的漏子,之前还能没研究过?”谭庆长哼了一声。
师徒两人沿着走廊走远。
屋内,凌燃都快被薛林远抱得喘不过来气了。
“薛教,我没事,你先松手。”
凌燃被捂得呼吸不畅,脸颊都因为缺氧而发红,推了半天,薛林远这才撒开手。
他咳咳两声,装腔作势地拿过保温桶,“还要喝汤吗?”
薛林远的关心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凌燃点了点头。
他们谁都没有提之前薛林远挂掉电话的事。
这是一种独属于他们两人的默契。
薛林远看着安静垂眼喝汤的少年,心里的狂喜收都收不住,嘴角越来越上扬。
可算是,解开心结了。
他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问出的一瞬间,薛林远其实就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想听凌燃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