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远一下子愣了。
从m国回来,凌燃先回了霍家,然后就去了集训中心,他们没有再住在一起,他还真不知道凌燃的休息情况。
外表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薛林远懊恼地将检查结果揉成一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心里愧疚,也难受得要命。
薛林远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谭庆长没进来,在抽烟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很多年前,他只是去外面抽根烟的功夫,唯一的得意高徒就受了重伤,为此,谭庆长已经很多年不碰烟了。
这会呛得咳嗽还在抽,一定是心里不好受。
这一点,薛林远也知道。
但不可避免的,他心里还是很别扭。
“凌燃不是不通情理的小孩,”他闷着声,“您怎么就……唉,非得用这种狠手段……”
薛林远说这话,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胡乱点了根烟,用力一吸,咳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谭庆长重重地把烟摁灭,“你劝过吗?”
薛林远咳嗽着,点点头。
“劝了几回?”
“好几回。”
加上霍闻泽劝的,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你劝得有用吗?!”
谭庆长猛地拔高了声,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如同是被困住的兽。
“我不用狠的,我不用狠的,凌燃他不自己用头去撞撞那堵墙!试试有多硬!他能知道疼吗?!”
“都是一样的牛脾气!我不狠下心,你们都疼他,能狠得下心吗?非得等他将来出事了,落得个跟秦安山一样的下场,才知道后悔吗!”
薛林远顺着他的话一想,就是头皮发麻。
冲着凌燃这股子狂热的劲儿,要是不能再滑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与此同时,秦安山退役时落魄的背影在谭庆长眼前一闪而过,他揪住自己花白的头发,眼里都爬上了红血丝。
“我不可能看着凌燃走上秦安山的老路,更不可能看着华国男单最后一棵好苗子断在这里!”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发泄出来,以后绝对会死在自己心结上!”
谭庆长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段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有点太狠了,简直就是扭着凌燃的脖子,逼他去认清自己。
甚至于这几天,他也一夜一夜地睡不好觉。
谭庆长抬起头,薛林远就看见他眼下的青黑。
“我看过了凌燃所有的节目,”他呼出一口烟,“都是拼了命了的向死而生,或许他早就有了心结。”
尤其是在大奖赛总决赛上的那几个节目,看得他触目惊心。
如果说,之前的节目还带着竭尽全力的拼命和不安,过于自信的初生和鸣蝉,假面公爵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凌燃的心结变得更深更重。
凌燃在试图把真实不安的那个自己藏起来,他努力装作骄傲自信的样子,试图去骗所有的人!
“不破不立,这个脓包,非得挑破不可,就是疼,也得硬挑!挑破了,才会再长好!”
这么多年了,谭庆长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想秦安山的事,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构思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要怎么样,才能救回华国男单的希望。
他等了这么多年,才再遇见一个凌燃。
怎么可能再放任凌燃走上歧路!
秦安山受伤时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午夜里回荡多年。
这些年,谭庆长不再带学生,只肯接受短期的培训任务。
他推敲着自己的每一个可行方案,猜想着如秦安山那样倔强的运动员有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甚至在短期培训班里挑选着类似潜质的学生,不着痕迹地试探,培养,试图找到破局的办法。
他幻想着会有一个如秦安山那样的学生出现,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他会打开这个学生的心结,会把这个学生安安稳稳地送到奥运的赛场上去。
一生眨眼就是须臾。
就在谭庆长以为,如秦安山这样的天才不会再出现在华国时,他会抱着遗憾终老,凌燃却出现在他的视野。
谭庆长当时多惊喜啊,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凌燃身边。
如果说花滑是凌燃的心结。
那解开凌燃的心结就是谭庆长的心结。
他准备了太多年,才终于等来凌燃。
谭庆长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就像是回忆自己被心结困锁的一生。
太苦了,太苦了,这个苦有他和秦安山吃就够了。
凌燃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一剂猛药下去,肯定能让他心里动容。
谭庆长站起身,往外走。
“谭教,你不去看看凌燃?”薛林远跟着站起来。
“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他再支楞不起来,那就不是他了!”
少年强行掰开的贝尔曼在谭庆长脑海里浮现。
他一扫先前的落寞,眼睛精光四溢,“等他醒了我再过去,团队组的怎么样了?”
门外,一直静静听着的人擦掉眼角的泪光,推开了门,摇动着轮椅驶了进来。
“谭教,”他轻轻唤起久违的称呼。
只这一声,谭庆长再也绷不住了,绷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觉好眠,凌燃再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浑身都是运动过度的酸软,但意外的,却很舒服。
凌燃动了动腿脚,没有异样,没有受伤。
他难得懒散地躺在床上,没有训练,没有想法,大脑整个被放空,什么也不需要想,什么也不需要做。
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甚至看见了角落里的一只小蜘蛛正在结网。
这个季节了,怎么会还有蜘蛛?
蜘蛛不是都会冬眠的吗?
意外出现的蜘蛛无助地结着网,好像不知道自己其实再也等不来猎物。
它做的其实都是无用功。
凌燃看得出了神,直到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薛林远抱着保温桶进来,吭吭哧哧的,“我给你带了小鸡蘑菇汤,你饿不饿,先喝点汤。”
他的眼角发红,像是刚刚哭过。
凌燃默了默,接过了汤碗。
鲜香浓白的汤汁在碗里微微漾起毂纹,温温热热的,捧在手里很暖,把他的手都捂热了。
“很鲜,”他微微扯了下唇角,将温热的汤都喝了下去,胃里顿时变得暖洋洋的。
薛林远勉强笑笑,“这可是霍家大厨现做的,你大哥连夜让人把厨子送了过来,就想让你吃口舒坦的。”
凌燃捧着汤碗,眉眼舒展,“我还想要。”
薛林远诶了一声,立马给他又盛了一碗,一边盛,一边拍他的背,“慢点慢点,还有呢!”
鸡汤的鲜香弥漫在病房里。
薛林远小心翼翼的,“谭教在外面等着,他想问问,你愿意见他吗?”
凌燃喝汤的动作顿住。
摔倒时,谭庆长狼狈奔过来想接住他的身影就好像还在眼前。
凌燃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经过这一场,好像猜到了谭庆长真正的目的。
他的确是因为加训生气,但又好像不全是。
少年心里不知不觉积攒的郁郁火气也都发泄出来,他现在的心态很平和,一点波澜都没有。
对上薛林远小心翼翼,还有点心虚的神情,就有点好笑。
“好。”少年点了点头。
薛林远松了一口气,开门让谭庆长进来,自己却坐在凌燃的病床边,死活不动,拿眼看着谭庆长,就跟护崽的鸡妈妈一样。
谭庆长看薛林远这样,就忍不住嘀咕一句,“没出息。”
但他也不是冲着薛林远来的。
谭庆长走到病床边,见凌燃神色平静,心里悬着半天的心,这才有了点着地的感觉。
他的语气很郑重,就像是对待平辈,“凌燃,摔倒在冰上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
一开口就是火药味十足的问句。
薛林远着急,“谭教,你缓着点!”
可一问一答的两人都没有在意。
凌燃想了想,如实答道,“我怕我再也滑不了冰了。”
这种恐惧绝望到极致的感觉,简直是场噩梦。
就好像他一直牵挂着的那些事,在滑不了冰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怕?怕有什么用!”
谭庆长平和不过三秒,一下就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