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伊斯不止一次在社交平台上看见有人转发凌燃的视频,配字用了很多感动,希望,动力之类的字眼。
但这些迷路的人里,也包括自己吗?
阿洛伊斯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
他怯懦地像是河蚌一样缩回壳里,等着凌燃先开口。
但是少年却仍然只是沉默。
眼见场馆里的工作人员都开始收拾设备,时不时就对着他们扫来好奇无比的目光,阿洛伊斯忍不住了,叹了口气,“凌,你是来劝我的吗?”
凌燃把保温杯的杯盖拧紧,放在挡板上,想了想,摇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怎么劝。”
阿洛伊斯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有些好笑道,“为什么?”
既然不知道怎么劝,为什么还要来。
凌燃顿了顿,“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决定,作为朋友,我或许可以提出建议,但不应该过于干涉你的心意。”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
凌燃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很少对其他人使用语气强硬,掺杂强烈个人主观意愿的词汇和短句。
所以,“如果你坚持要在奥运会之后宣布退役,我也会支持和祝福你。”
想在赛场上再见阿洛伊斯是真心话。
会尊重他的选择祝福他也是真心话。
凌燃一向分得很清,所以也跟朋友说得很清。
他会表达自己的看法,但绝不会给朋友带来压力。
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凌燃将心比心,从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如果不是察觉到阿洛伊斯有点不对劲,或许他原本还不会来这一遭。
阿洛伊斯等了半天,没想到少年居然松了口,轻松之余,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会劝说我,”青年摇头苦笑,“埃德森教练也劝我再坚持一下。他说世锦赛的奖牌能多一枚是一枚,会成为我进入滑联之后的底气。”
“可我已经拿到过好几枚世锦赛的金牌和银牌了,又不可能参加下一届的奥运会,多一枚少一枚,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倒不如早点退出,也好获得一份清净。”
阿洛伊斯慢慢地说着,就像是已经认了命,打算就这么放下深爱并为之奋斗半生的冰雪事业,从此退出男子单人滑的竞技场。
说得非常真情实感。
如果他的目光没有一直落在场内雪白交错的冰痕上,目光里没有不舍和留恋,以及那么一丝丝犹豫和不甘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凌燃捕捉到了阿洛伊斯的异样,微微皱了下眉。
他这些日子忙着比赛和排练,一直没能跟阿洛伊斯私底下聊聊,还真没发现阿洛伊斯的心情居然变得越来越糟糕。
少年的共情能力很强,嗅觉也很敏锐,一下就察觉到了阿洛伊斯心里还藏着事。
不止是因为退役的事。
那还能有什么事?
凌燃没有打断阿洛伊斯的话,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就像是最好最安静的听众。
阿洛伊斯也像是憋得很了,难得多话起来,“等退役之后,我就不用再考虑什么赛季休赛季,也不用忌口。或许我还可以去华国转转,尝尝那些卢卡斯心心念念的华国美食。也还可以去玩玩别的项目,哦,凌,你们华国的那位叫余曜的选手真的是厉害极了,他居然能从甩开第二名一大截,从山顶一跃而下,简直帅呆了!又或许,我还可以……”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着未来的打算,就像是已经想了无数次。
他说得很多,就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退役之后也会过得很好,连语气都是刻意的轻松。
如果是卢卡斯那种大大咧咧的,大概会在听完之后一拍肩,羡慕不已地表示自己也很喜欢华国的美食,我们兄弟俩真的是同道中人。
但凌燃却越听越不对。
阿洛伊斯为什么没有提到自己进入滑联之后的展望?要知道,还在前年的时候,自己与阿洛伊斯在f国见面,搭乘他的保姆车,就在车座夹缝里看见了备考裁判的参考书。
青年怎么可能对自己进入滑联后的未来没有想法。
但他这时却只字不提。
少年心弦一动,抬起眼,仔细打量好友,好像突然就猜到了点什么。
凌燃轻轻眨了下眼。
阿洛伊斯在这样澄澈且穿透力极强的视线里败下阵来,他别开脸,顿了顿,嗓音微涩,“凌,我先回去了,希望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就急急想走。
却被火红的宽袖拦在面前。
“凌……”不要逼我。
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就不要逼我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只当陪我做一场梦不好吗?
阿洛伊斯没有这样说,但微微红的眼却暴露了他的心声。
凌燃没有揭破,只是活动了几下,就往入口走去,“阿洛伊斯,我们最后再一起滑一次冰吧,就像在f国初遇的那样。”
少年没有多挽留,也没有回头,就像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阿洛伊斯自己。
走,还是留,全凭对方心思。
面上是如此,但凌燃很肯定,阿洛伊斯一定会跟上来。
借着拦住青年的时机,凌燃的余光往不远处的埃德森教练身边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看见阿洛伊斯还未装起的冰刀。
明明阿洛伊斯的表演滑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没有把冰刀装起来,为什么明知自己会找他而没有提前离场,一直痴痴地望着冰面?
还是想再滑一次的吧。
凌燃也不废话,在挡板边摘掉了冰刀套,手一推挡板就滑了出去。
再一回头,就看见青年坐在场边系紧鞋带的身影。
少年唇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一下,在场里活动其关节来,等着青年到来。
冰场边,阿洛伊斯还在犹豫地系着鞋带。
看台上,留下的薛林远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发现身边的霍闻泽不见了。
大概是去卫生间了吧,他也没太在意,很快就把视线调转回冰面。
就连很多原本在收拾设备的工作人员也好奇地围在挡板边。
反正这块冰也不需要休整备赛,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其中的不少冰迷更是露出一副兴奋的表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凌和阿洛伊斯怎么返场上冰了,他们俩一个是本赛季卫冕成功的新王,一个是有滑联保驾护航都没有抢回王冠的旧王,关系可真有够复杂的,怎么这会儿一起上冰了?
看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
可冰上的两个,都是在重重媒体围观里走过来的人,根本就没注意工作人员的视线。
还是凌燃先起的头,热好身后,在冰上一跃而起,上来就是一个干净漂亮的4f。
在冰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就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青年。
很轻松自如的跳跃。
带着似曾相识的意味。
阿洛伊斯顿了顿,记忆一下就被拉回到前年f国总决赛的相遇时刻。
还是世界冠军的自己对这个刚刚从青年组升上来,就敢用玫瑰战争挑战所有成年组的小选手很好奇,把他带到冰场后,就期待问道,“凌,4f,可以吗?”
当时凌燃怎么回答来着?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只认认真真地看了自己一眼,就一声不吭地蓄力助滑,眨眼就是一个这么漂亮的4f。
以至于冰场老板约翰大叔的小女儿梅丽一下就看得愣住。
阿洛伊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笑,然后就看见凌燃滑到了冰场的一边,摆出了一个开场的姿势。
连脸色都变得清冷肃杀。
然后以一个急促冷冽的规尺步滑了出去。
淡金色的冰刀划破不再光洁的冰面,发出阵阵粗粝含沙的刮擦声。
凌这是要做什么?
阿洛伊斯有点懵。
看台上,薛林远嚯的站起身,皱着眉往看台边走,“怎么突然要滑归来了?”
而且还是从这个位置起滑。
从裁判组的眼皮子底下起滑,贴着技术组的位置,这不就是f国站时凌燃特意调整的起滑位置吗。
薛林远看过凌燃滑这套曲子无数次,即使没有音乐,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行,虽然不知道凌燃为什么临时起意想滑这个已经被尘封的节目,但凌燃既然要上跳跃,他就得在场边看着才能放心。
薛教忙不迭地往挡板边跑,然后就发现霍闻泽也跟着一起走。
青年背着光,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薛林远也没心思关心,抱着背包就跑到挡板边。
不止是薛林远和霍闻泽看出来了,阿洛伊斯也在少年一反常态的起滑位置里牵动了记忆。
那场冰面糟糕到所有人不停摔倒,只有少年一个人勇敢大胆修改起滑位置,咬牙坚持,最终一战成名的f国总决赛。
无数记忆随着冰上火红灼目的身影滑行,跳跃,旋转的动作纷至沓来。
阿洛伊斯永远忘不了与凌燃的第一次同场竞技。
少年的勇气,无畏,坚韧深深地打动了他,那场充满决然与不可思议的节目更是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才升组的选手面容还很稚嫩,却在第一次正式露面时就征服了全球观众,用他无与伦比的决心与勇气。
被征服的人里其实也有阿洛伊斯。
他曾经在空闲时将那一场的节目看过很多遍。
每一次都会被少年咬牙坚持的神情与毅力打动。
而现在,在凌燃再次启用这个节目时,那些曾经有过的感动和震撼又一次浮上心头。
阿洛伊斯眼神微动,随着凌燃的滑行方向在冰上不远不近地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