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你是想表达什么呢?
青年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却又没有彻底抓住,只能下意识地像萤火追逐光芒般缀在少年的身后。
不少工作人员也意识到凌燃是在滑一整套节目,虽然没有音乐,却不妨碍他们在挡板边认真欣赏。
要什么音乐,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自带韵律感好不好。
高高跳起,稳稳落冰的跳跃,繁复流畅的步法,还有柔韧人体弯折成甜甜圈时,冰刀急促旋转时令人骨酥战栗的刮冰声,
甚至有人想跑去把其他灯都打开,却又不舍得因为离开而少看一眼。
半昏暗的光线下,少年充满张力的动作在冰上投下细长变换的身影。
场馆有点黑,但冰面没有人会追丢他的身影。
那样鲜艳的红衣,那样优雅有力的动作。
明明没有聚光灯的照射,却给了所有人一种少年正在万人瞩目的冰面上表演的既视感。
工作人员看着看着,就在少年又一次落冰成功时大力地鼓起了掌,还有人高声叫好。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工作,满心以为自己就是这场精彩节目的观众。
没办法,他们在少年身上看见了一种名之为信念感的东西。
凌好像拿出了参加比赛的劲头在滑这场连配乐都没有的临时节目。
凌燃也的确把这里当作正式的赛场。
对他来说,每一次练习都是正式的赛场。
这也是少年从不惧场的秘诀。
凌燃是故意想要滑这曲归来的。
如果给自己过往所有参加过的比赛难易程度排个序,f国那场,绝对能排得上号。
初来乍到,糟糕冰面,滑行时还要不断地计算调整,体力的困局,每一样都很致命。
相比起来,此时没有音乐,光线昏暗什么的,简直是小菜一碟。
没有音乐?
练过千百遍的节目,每一个音符都存储在他的脑海深处。
光线昏暗?
集训中心地处偏远,今年北方的供电特别紧张,备战奥运期间,凌燃很是摸黑滑过几次冰,仅仅依靠窗外透过的光。
这些都不是问题。
即使是糟糕的冰,糟糕的体力,也不是问题。
哪怕知道裁判们会偏颇压分,早就把金牌许给了对手,可那又怎样?
这些都不是问题。
什么都不能阻挡他滑完整套节目,争夺金牌的决心。
少年深深吸气,眼神坚毅地向前滑行着。
然后在脑海中乐曲高潮到来的一瞬,骤然高高跳起。
一眨眼就是四圈。
好,落冰。
点冰,再跳!
三圈,再度点冰!
两圈,落冰!
场边的观众们捧场地鼓掌,就连薛林远都露出了个笑。他想到从前,再看看眼前,笑容里满是骄傲和自豪。
曾经废了很大力气,才能勉强跳出的4f+3t+2t的连跳,对现在的凌燃显然已经不是问题。
毕竟归来的编排里,还没有上那么多的四周跳。
连on the ice都能滑得下来,归来又怎么可能还是问题。
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凌燃在脑海中回忆着每一个乐符,一丝不苟地复现每一个动作。
这对他简直再容易不过。
很快,少年就轻松自如地完成了所有的跳跃。
甚至补上了曾经在f国时的摔倒。
每一个落冰点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这一点,不止凌燃很确定,就连刷过那场视频无数次的阿洛伊斯也记得分明。
怎么可能?
青年愕然地睁大了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凌在那场比赛之后,就很快换回了原先的起滑位置,再也没有使用过这套临时方案。
凌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阿洛伊斯甚至想把背包里的平板拿出来,认真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凌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充斥在青年脑海,他甚至都顾不得想别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等着凌燃结束节目后上前询问。
凌燃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因为他能做到。
很难吗?
不难吧,只需要把自己的每一场比赛都做好复盘,在脑海里无数次地推倒重构,找到比之当时更优秀的方案,然后在训练时实打实地实现出来。
f国的这一场,因为对节目的完成度不满意,凌燃复盘过很多次,还上冰重新滑过,当然记得很清楚。
即使这套临时方案后来再没有出现在正式赛场过,可那又如何。他发现自己还能做得更好,并且积极改正,有什么问题吗。
哪怕没有人看见,但谁又能说这一定就是无用功。
至少,他现在带给阿洛伊斯和场边观众们的,就是一场堪称完美的节目复现。
没有摔倒,没有失误,也没有因为体力不支躺倒在冰面上,多好。
有一种遗憾被弥补的感觉。
少年以直立转的姿势结束在冰面上时,额头上再次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他甚至优雅地举手,向观众们和空无一人的看台谢幕致意。
场边的观众们也用最热烈的掌声回应他。
就连监控室里,看了全程的安保人员都忍不住地拍了拍手。
少年微微喘着气,回头看向阿洛伊斯,“我滑完了。”
阿洛伊斯神色复杂,“这就是你的劝说吗?”用实际行动带来的劝说。
凌燃笑了笑,“也算吧。”
说到底,也有他的私心,他其实早就想找个什么时候,把这套节目在人前再滑一遍。
少年对完美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缓了一小会儿,气息平稳后,凌燃滑到了神色复杂的阿洛伊斯面前。
“阿洛伊斯,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
少年脸上带着笑,“你相信什么,未来才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拥抱什么样的人生,成为什么样的人。”
“每一次比赛都不容易,但是我始终相信我能做到,并为之竭尽全力。”
凌燃顿了顿,“当然也总有不尽人意和事与愿违的时候,但是,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和未来。相信自己最终一定能做到,就是我唯一的信仰。”
阿洛伊斯笑容苦涩地看着少年,“你是觉得我失去了信心吗?”
“难道不是吗?”
凌燃也没有避讳,乌黑的眼睫轻轻扇动。
“不止是比赛的,应该还有滑联的吧。”
滑联两个字一出,阿洛伊斯的瞳孔猛然一缩,好半晌儿,才涩声道,“凌,你是掌握了什么读心术吗?”
凌燃当然没有读心术,但这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
一次有黑幕的奥运会,根本不足以对阿洛伊斯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造成这么大的心理打击,归根结底,伤了阿洛伊斯的心的,是滑联。
他抛弃母国,放弃一切,想的应该是进入滑联大展拳脚,重建一切吧。
可滑联的腐朽显然超过了青年的想象。
他们甚至在全球瞩目的奥运会上都敢把选手和观众们当做傻子一样玩弄。
傲慢,自大,且愚蠢。
滑联正在出卖这个优雅美丽的项目,把分数论斤卖给了贪婪的资本家,浑然不顾这项古老的运动会因为他们的短视走向的没落结局。
这一次奥运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让阿洛伊斯对未来进入滑联工作失去了信心,陷入迷茫。
话都被挑破,阿洛伊斯也没有再瞒着的打算,他叹了口气,“我开始怀疑自己所牺牲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以及,自己到底能不能打破这样遮蔽。
阿洛伊斯拧着眉,“我抬起头,想要去看花滑的未来,却只看到被无数层黑布遮挡的阴暗,用最大功率的灯去照,都无法照亮。”
他苦恼道,“资本很肮脏,但几乎是无敌的,他们牢牢地把控了人类与生俱来的贪欲。”
凌燃静静地听,一直到阿洛伊斯说完,才慢慢道,“你说得很对。”
少年甚至还点了下头表示认同。
他不关注外界,但却不代表他对外界一无所知。
“资本似乎的确无所不能,他们可以用金钱腐蚀一切,甚至包括人的灵魂。把利益当做唯一的追求,什么都可以当做攫取利益的筹码,滑联就是这么做的。”
阿洛伊斯屏住呼吸,就听见少年清清润润的嗓音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