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凌燃显然是个很重情的人。
即使是户口迁出去了,也不会与他们断了联系,大概还会乖巧温和地笑着,喊自己一声闻泽哥。
霍闻泽思来想去,最后归结于大概是自己的脾气不好,占有欲太强,好不容易把凌燃放进眼里,却又要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
霍闻泽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失去。
年少时一腔热血,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会有,什么都会得到最好。可在硝烟里打了几年滚儿之后,他就知道了,原来很多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战友会死,亲人会老去,唯一能抓住的自己也会受伤,也会濒死,也会无能为力。
这样的空虚和无力感,总会在深夜不期然的噩梦里如巨大的浪潮般滚滚而来,铺天盖地。
霍闻泽在退役从商后很喜欢穿西装。
好像只有把自己装进版型规整,裁剪贴身的硬挺布料里,才有一种戴上圆滑世故的商人假面的感觉。
但等晚上脱掉这一身,从深夜噩梦里惊醒,再无第二人在场的时候,他总会站在那些装着伤了自己,夺走同伴性命的弹壳前,一站就是很久。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第二天重新出现在名利场上的动力。
商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他凭借祖父、父亲遗传给他的天生知觉和机敏成功过很多次,从光刻机到p77,也因此得到过很多大人物的接见和勉励。
但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就好像心底破了个缺口,没有漏风,但确确实实存在。
或许是缺少了一点曾经的勇气。
霍闻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连霍老爷子聘请的心理医生都在一次次测评后认定他已经彻底恢复,并没有任何战后创伤应激的迹象。
但霍闻泽自己却知道那块缺口的确存在。
也毫不怀疑,总有一天,缺口会慢慢扩大,直到成为深不见底的深渊,将一切吞噬殆尽。
但显然,现在的他已经补上了这一块缺口。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或许就是在一次次目睹少年深陷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处境,却毅然决然地勇往直前的时候。
遗失的拼图被找回最后一块。
难以描述的安心感,就好像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到来。
霍闻泽走了两步又回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凌燃一眼,然后站起身,轻轻带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身的笔记本还没有关,屏保是网络上下载的蓝色背景和一道道雪白的弧线。
他想到奥运的视频还没有上传,就打开了桌面上某个带锁的文件夹。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敲入0606的日期密码,下一秒,无数排列整齐的视频就跃入青年眼底。
他打开最近的一个。
笔记本自带的播放器里,蓝色考斯腾的少年就在钢琴的乐符声里无比优雅自如地滑了出去。
蓝色向来是忧郁和安静的。
屏幕里的少年身躯也是纤细柔软的。
但却能在冰面上一跃而起,跳出很多肌肉型运动员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并在高速旋转后,还能稳稳当当地飘落在冰上。
就像是最自由自在的精灵。
不,准确来说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野心和勇气的精灵。
霍闻泽忽然就想到了在外网上看见的那条新闻。
【on the ice ,是谁在冰上?是Ling?是Fire?不,是King!在冰上的,是花滑男单最年轻的King!The King on the ice!】
翻译过来也很简单,“在冰上的是谁,是凌?是火?不,是王!最年轻的王!冰上的王者!”
很贴切?
霍闻泽眉眼都柔和几分,在把奥运会自由滑的视频上传时,特意编辑了视频名,【The King on the ice】
说起来,凌燃的那部名为冰上王者的纪录片应该也快上线了。
霍闻泽心里的念头不断浮动,无不是与凌燃相关。
但阿洛伊斯的那条短信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看了看进度条,显然酒店的网络还不足以转眼间就传完高清版本的大文件视频。
索性点开好几个窗口,同时上传。
随即就拿上换洗衣服去了洗漱间。
霍闻泽心里存着事。
也就没发现,在他身后的屏幕里,有一则无意点开、原本没打算上传的视频也在上传的列表里,数据一格一格地正在爬升。
于是,很快,一则名为【扒一扒,某站ID名为识渊的凌燃唯粉真实身份】的帖子,就出现在了某八卦论坛。
但这条帖子很快就沉了下去。
没办法,凌燃是很有名气,但并不代表识渊就很有名气。
给凌燃剪视频的有名up主实在太多了,粉凌燃的,哪个收藏夹不是塞得满满当当,即使对识渊这个总能上传到最好观众视角的up主有所印象,但也只是有印象而已。
这年头,有粮就吃,吃完了觉得好,最多就评论评论、再投个币鼓励一下,谁关心up主背后是什么人?
没准是只成了精的猫猫呢。
成熟的粉丝早就已经在罕见的视频里疯狂刷屏和截图,贡献出各种措辞优美的夸夸夸文案;只有爱吃瓜的猹才会上蹿下跳地试图扒马。
显然,凌燃的粉丝里猹的确有,但大部分人都沉浸在雪山冰湖里,少年在天地间燕式巡€€的美好场景里。
霍闻泽带着水汽回来后,也只瞟了眼,确认视频上传完毕,就关闭了窗口。
虽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外面已经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凌燃正在门外,“闻泽哥,你睡了吗?”
少年脸上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眼睫也一颤一颤的,遮住大半眸色,显然是还没有睡饱。
凌燃也是睡着睡着,突然想到还没有吃饭惊醒,才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对霍闻泽也有相当的了解。
如果自己不起来,对方大概也不会先吃。
所以哪怕是再困,凌燃也强行摆脱了床的封印。
他站在门口昏昏欲睡,眼皮子直打架,在终于开门的时候一个腿软,摔到了青年的熟悉结实的怀抱里,然后又扶着门框站直,哈欠连天的。
“闻泽哥,我们去吃饭吧。”
霍闻泽低垂下眼,面色沉稳,下意识地揉了揉少年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怎么不多睡一会?”
凌燃也是真的困。
很艰难才爬起来,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努力地睁开眼,眼巴巴地看着霍闻泽,“我们去吃饭吧?”
霍闻泽心里有数,也不多问,微一点头,就轻轻拉着少年的小臂就往餐厅里走。
不拉着不行,凌燃困成这样,说不定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凌燃却觉得这样拉着有点不舒服。
他轻轻挣了挣,没挣开,也就随霍闻泽去了。
等到了餐桌,胡乱把肚子填饱,就迫不及待地把餐具摆回原样。
“闻泽哥,我先去睡了?”
霍闻泽点点头,“去吧。”
凌燃能挣扎着起来吃饭就很不容易了,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还是关心了句,“真的吃饱了?”如果没吃饱的话,一会可以让人备点虾饺热粥一类好克化,凌燃又很喜欢的吃食。
凌燃却自觉已经吃好了,就摇了摇头。
他吃饭一向很快,又不会亏待自己。
霍闻泽没说话,但等凌燃进来卧室,还是让人把吃食备好。
有备无患。
他自己在凌燃这个年纪的时候,胃口也好,有时候中午睡一觉的功夫,起来就又饿了。凌燃的胃口也一向很好,之前在集训中心常驻的时候,没少见他在训练间隙吃一些补充营养的冲剂膏类的东西。
霍闻泽想得很周道。
等凌燃一觉醒来的时候,说实话,还真有点饿了。
大概是这两天消耗得太过,饿得有点快。
少年想起客厅桌子里好像还有一挂香蕉,打算先垫一下。
结果一出房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再往餐厅一走,就看见桌上摆放着竹屉和瓷碗,都是他喜欢的点心。
霍闻泽也没解释,示意他时间快到了赶紧吃完出门,就坐在外间喝茶。
凌燃心里暖洋洋的,也没客气。
认认真真地把食物都吃完。
然后就坐上霍闻泽的车去了学校。
后续的科目难度也都还好。
凌燃自觉自己都答出了差不多的水平。
等到最后一场英语考完,就轻轻松松地走出考场,照例去班里领取自己的那份卷子习题册。
班里的不少人显然正在等他。
凌燃一眼就看见了这两天跟自己一个考场的圆眼睛女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想起来,她好像是自己的冰迷,之前还来追过比赛的。
原来他们是一班的。
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状态不好,一时就没想起来的少年在心里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