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格外担心着些什么。
挂断了电话后,姜宜见陆黎停了下来合上电脑,以为陆黎处理完事情,在他怀里打了个滚,狡黠道:“你猜奶奶怎么说你?”
陆黎低头牵住了他的手,莫名有点紧张,但并不显示出来,而是低声问道:“奶奶怎么说我?”
姜宜晃着腿道:“奶奶说,嚯,小洋人家真能耐。”
“那么老大一块地,拖拉机都冒烟了都收不完谷子。”
陆黎:“……”
姜宜又笑起来,他伸手捏了捏陆黎一本正经道:“小洋人放心。”
“我家有两头牛一台拖拉机。”
“小洋人随便用。”
虽然拖拉机是租的,但是给陆黎用,奶奶肯定会同意。
小洋人老招人稀罕了。
老招人稀罕的小洋人低头亲了他一口,沉稳道:“放心。”
“拖拉机不会冒烟的。”
陆家换得起。
今年冬天确实来得很早。
A市十一月出头就落了雪,天气冷得厉害。
A大校园纷纷扬扬落着雪。
那天下午,姜宜接到姜父电话的时候刚下课。
在人来人往的学生中,他背着挎包,弯着眉眼,接起电话道:“爸爸,怎么了?”
他以为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家常电话。
如同偶尔姜父休假的午后,在阳台上修剪着盆栽,笑呵呵地拿着电话问他在学校怎么样,最后必定是叮嘱他好好吃完多添衣。
几乎是不厌其烦,但又包含着操心。
但这次电话那头的姜父却很久都没有说话。
香樟树下的姜宜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他迟疑道:“爸爸,怎么了?”
冬日的风掠过树梢,发出簌簌响声,空气中沉闷的风仿佛裹挟铁锈味,冷风灌进鼻子和肺时有点疼。
姜宜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他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叫姜宜的小名,而是道:“姜宜。”
“周末能回家一趟吗?”
“爸爸想找你谈一些事情。”
“关于你跟Arno的事情。”
姜宜怔在原地。
姜父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加上最后那句话。
姜宜心头倏然浮现了一个念头:姜父发现了他跟陆黎在一起的事情。
不远处停下来等待他的室友向他望去,约莫是见姜宜一动不动伫立在愿意,只有他呵出去的热气,便带着笑意遥遥叫他:“姜宜€€€€”
“张皓说去吃火锅,你去不去?”
“点清汤的那种€€€€”
纷纷扬扬的落雪落在姜宜肩上,他似乎是被那几声惊醒,大步跨着向前走,他对着电话里的姜父带着点艰涩,又急又快道:“爸爸,我现在就能回去。”
李振和张皓几个站在原地等着姜宜,看到姜宜急匆匆地跨向他们,李振还笑着道:“不用急,下午又没课€€€€”
但是姜宜却几乎是小跑起来让他们先去吃火锅,自己不去了。
李振傻眼了道:“哎,你去哪?”
姜宜呵出一口热气,撑着膝盖喃喃道:“回宿舍,拿身份证买票。”
他向前跑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扭头带着点恳求道:“要是陆黎问起我去哪,你就跟他说我去帮老师处理事情。”
“今晚在宿舍睡觉。”
“别告诉他我不在宿舍。”
陆黎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回去面对姜父。
但姜宜自始至终记得十七岁的陆黎也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没让他受到陆家一丁点迁怒。
半个小时候后,A市车站闸机前,带着围巾的姜宜排队,他捏着票,告诉自己心想不要慌。
他也算是出过柜的人,也算是有过经验。
但是上了动车,姜宜还是上网查了很多很多这方面的讯息。
密密麻麻的网页下,几乎没有多少个讯息是好结果,基本都是两败俱伤,父母和孩子从此从家人变成陌生人,触目惊心。
姜宜越看越觉得心慌。
他偏头看着动车飞驰在白雪茫茫的大地上,望着车窗自己的倒影,握紧了手机。
两个小时后。
姜宜背着挎包出车站,打车回家,一路上,他埋在围巾里深呼吸,低头翻阅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帖子。
半个小时后,姜宜站在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手骨被冻得通红,拿着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门锁孔。
好一会,姜宜才插进钥匙,拧开门走进去。
客厅里,姜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是不知道坐了多久,桌面上摆着几沓相册,有姜宜小时候的,也有姜宜长大的照片。
但几乎姜宜的每一个阶段都有Arno。
从小学校服到初中校服,最后再高中校服。
最明显不过的是高中那个阶段,有百日誓师的照片,也有拍毕业照的照片,两个十六十七岁的少年揽在一起拍照,穿着同样的校服,对着镜头笑。
有一些是对着镜头笑,但有几张却是抓拍,金发少年常常偏头望着身旁的黑发少年。
少年人的喜欢太难掩藏。
他的目光几乎是快溢出来的温柔
几乎每一张都是如此。
就连在合照里,金发少年也是肩膀碰着黑发少年的肩膀,校服的袖口也碰在一起,盛夏的阳光照耀在发丝上,两个少年笑着,仿佛发着光。
那是他们最好的年纪。
是正正好的青春年纪,也是情愫难以掩藏的年纪。
姜父太了解那副模样了。
他自己年少时同喜欢的人站在一块,也是这样笑着,仿佛发着光。
可自己的孩子身边的人不是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也不是齐耳短发的女孩子。
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他是个男孩子。
同姜宜一样的男孩子。
姜父试图说服过自己,他想说服自己,他告诉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两个小孩从小感情就好,长大了感情稍微亲密一点也无可厚非……
但一桩一件事情逐渐浮现在水面上,宛如穿着细线的第一颗珠子落地,如同流水一样带动了第二个珠子,随即无数颗珠子倾泻而下,砸得姜父脑子嗡嗡地响。
怪不得不管什么时候姜宜生病,陆黎总是第一个知道姜宜什么症状,该不该送医院,会守着姜宜一整晚。
怪不得陆黎一个陆家大少爷会情愿挤在姜家这个六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也不愿回陆宅,放假的时候两个人又一同出去。
怪不得每次见到他,从下脾气就不好的陆黎会恭恭敬敬地叫姜叔叔好,看起来比在他老板那里要懂事千百倍。
怪不得……
姜父在客厅了沉默地坐在了一个下午,终于打了一通电话给姜宜。
似乎是过了很久,但似乎又只是过去一刹那,姜父听到门口传来开锁的动静。
姜父抬头,恍惚地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已经很高了,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蜷缩在他怀里发烧哭得难受的小孩了。
姜宜裹着围巾,背着挎包,黑发上还落着点雪,他抬头,望着似乎是沉默坐在客厅里一下午的父亲。
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手心里全是汗,吸了吸鼻子。
姜父看着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孩子,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想拂去姜宜肩上的雪,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这孩子走到沙发面前,连挎包都没有放,他走得又快又急,来到姜父面前,然后“咚”地一声,壮士断腕一样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震得地板很响。
姜父傻眼了。
姜宜咬牙:“爸,你别生气。”
“我给您解释……”
话还没有说完,姜宜房间门就被推开,姜宜奶奶听到了点动静,拄着拐杖出来看外头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看到了自己的乖孙,老太太就看到了自己的乖孙“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吓得老太太拐杖也不拄了,勃然大怒抡起拐杖道:“姜国军!”
“谁让你这样教孩子的?!”
姜父徒然一惊,惊恐地望着自己八十岁的老妈子抡着拐杖朝自己打来,如同回到了十几岁被打得满屋子跑的情景。
他一边抱头逃窜一边道:“妈!我没罚乖乖跪!”
“妈€€€€”
姜宜也惊恐地看着自己电话里说着在城里住得精神气都不好的老人,如今健步如飞地抡着拐杖满屋子地撵着他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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