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折子我没看过,估摸着也够,你看看数,够不够。”
会计打开折子一看,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瞄了一眼单军,又把存折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真伪,愣是没出声。
“不够?”
单军拧起了眉头。
“不不!够了,足……足够了!”会计有点磕巴。
“够就行,折子就丢你这,先押着,这是密码,这我手写的条,给你留作证明。钱你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车我现在就要,现在这车归我了吧?能开走了吗?”
“能能……”
会计拿着那张存折,像拿着个烫手山芋,再三保证不会自己动折子,要等单军办完事了跟他一起去银行。会计也是个本分人,这户头上钱要是少了那可说不清楚了,这不是公款,这可是私人财产,就这上头的数,回头要是少了,可怜他这点儿工资一辈子挣的都不够赔的!
“连长,你……你真不知道你那折子上有多少钱?”
出来以后,张新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
刚才他也看了眼那存折,折子上的数目他看得清清楚楚。张新文当自己眼花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没打开过。”
单军冷冷地回答,看了一眼张新文呆若木鸡的表情。
“你什么表情,反正不是贪污贪来的。”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
单军没有理会张新文说什么,眼睛漠然地看着前方。
“我妈给的。”
林场的司机是热心肠,听说人命关天,二话不说主动帮忙,开车送单军进山,张新文留守连部。铲雪车轰隆隆地推开雪上了山,越到山上风越大,漆黑的夜色和呼啸的风声交织,单军看表,指针机械地转动,像他心急如焚的心,直到单军的步话机猛然响起。
“连长!好消息!”张新文的声音发颤,“人找到了!刚刚回到哨所,两人都没事!”
单军把对讲机紧紧攥进手心……
周海锋找到林威的地方,就在周海锋提过的那个阀站不远。
那儿有个背风的山窝子,林威一心情不好就会去那儿坐着,躲在里面不出来。以前周海锋在天边哨的时候,和林威两个人巡逻时发现了那个地方,林威性情孤僻,心里又压着很多事,周海锋就教他一个排遣的办法,实在憋不住,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对着天空吼几声,把心里那些憋屈都用力吼出来,发泄了,也就好受了。林威后来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去这个地方待着,周海锋也知道,每次林威去,周海锋也不打扰他,让他学会自己解决情绪。
周海锋对林威说过,人总要学着和自己相处,这个过程,指望不了别人,只能自己帮自己。
林威请他对这个地方保密,周海锋也一直信守承诺。他知道,像林威这样的人,他们需要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容纳他自己,在他们的世界里,天地虽大,却不如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狭小角落,去找内心的平静。外人也许无法理解,但周海锋理解。
所以周海锋知道林威去了哪里,也只有他,才能把林威从那个地方带回来。
周海锋在山窝子里找到林威的时候,林威一动不动地坐着,又突然因为脚步的动静而猛然抬起头来。
如果他看见的不是周海锋,以林威的反应速度,他会马上窜进密林中,让谁也找不到他。
林威抬起头看周海锋,周海锋蹲在他面前,面孔严肃,毫不容情。
“没出息。”
周海锋说。
林威嘴角抽动着,紧绷着的脸部肌肉再也没有忍耐,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班长……”
连云峰哨所,单军下了车直奔大门,马平川和柱子听到动静迎出来,在门口单军脚步没停,径直闯入。
“人呢?”
单军就两个字。
“报告,在锅炉房,正在取暖,连……”
马平川他们站在门口,看着单军风般的背影和吓人的气息,都噤了声,没敢跟过去。
周海锋和林威相对坐着,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两人一下回过头,单军站在门口。
周海锋马上站了起来,示意林威也站了起来。
“连长!”
周海锋向单军敬礼,单军却没有还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单军盯着周海锋看,周海锋的手没有放下,眼睛也紧紧地看着他。
当周海锋冒雪把林威带回哨所,通知张新文的时候,张新文告诉了他单军进山的消息。
“什么?”
周海锋猛地攥紧了话机。
“我不是叫你一定要拦住他吗?!”
走之前周海锋千叮万嘱,无论如何让单军留在连里。
“我能拦得住他吗?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就凭我拦得住吗?”
“现在雪大了!他什么时候进的山?这种路怎么进?是什么车辆?老张,你向我保证过他的安全!!”
“你现在急了,你急,那你进山,他就不急了?……行了你也别急了,具体情况等你下山了我再告诉你,你放心,是铲雪车上去的,刚刚我们对讲通过话,连长已经快到哨所了,很安全!”
张新文百感交集地叹息着。
“你说你俩啊你俩,一个为一个豁得出去,你要为他去扛这个雷,他为了你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战友做到你俩这份上,我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啊……”
近哨所的山顶风大信号有屏蔽,步话机联系不上,周海锋一直等在哨所门口,看着上山那条道。
马平川看他这样一直心神不宁地在门口风雪里挨冻不是办法,连劝带拉才把他拉回到锅炉房暖一暖,单军也是这个时候到了。
房间内,单军仍然一言不发。
他走进来,像带进了外面冰冷凝固的空气,三个人站在屋里。
周海锋督促地向林威看了一眼,林威跟着向单军敬了礼,低喊了一声“连长”。
马平川倒了一杯热茶端着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局促地站着。
“怎么回事?”
单军开了口,对林威说。声音如同冰渣子,冷到极点。
林威站着,望着地面沉默着,没有回答。
一阵寂静后,周海锋开了口。
“连长,我汇报一下。情况是……”
周海锋刚开口,就被猛然打断了。
“他没长嘴吗?”
单军突然吼。
“让他自己说!”
马平川的茶杯差点落地,大气也不敢喘。
林威抬头看了单军一眼,倔强地闭着嘴,周海锋严厉地:“林威,刚才我是怎么跟你谈的,快向连长承认错误!”
林威看了眼周海锋,低着头,有些勉强但还是张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单军盯着他。
“对不起……打仗的时候你来一句对不起,掉头就跑? 你今天跑了,这么多人跟在你屁股后头钻山头,撞上暴风雪再冻死摔死几个,你再来说句对不起?你班长一个人冒着大雪趟黑山,他今晚上要是人丢了,你是不是还是这句对不起?!”
对着半天一声不吭的林威,单军猛地摘下军帽砸过去,军帽擦过林威的身体,狠狠地砸在墙上。
“说话!!”
“连长,”周海锋怕单军盛怒之下动手犯了干部纪律,赶紧拦住他。
“不想穿这身衣服,就给我脱了!!”
对着暴怒的单军,周海锋怕他不冷静,叫来马平川先把林威带了出去,拉住单军:“连长,别动火,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他了,他也认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林威严重违纪,应该严肃处理,但其中还有一些原因,我慢慢向你汇报。”
这个原因别人不知道,但周海锋知道。这个原因,周海锋比起别人,更能明白。
“这次的事我有责任,他是我的兵,是我没把他带好,我要负主要责任。”
“你的责任?”
单军冷笑了。
“你的责任,我跟你单算。”
他转向周海锋,看着周海锋的眼睛。
“连里出了事,你为什么不请示不汇报?”
“……”周海锋没有作声。
“擅离职守自作主张,你是连长还是我是连长?”
“……是。”
周海锋低下头。
“我违反了纪律,请连长处罚。”
“处罚?”
单军看着周海锋,心里像被狠狠地堵着找不到出口,憋在他的心口无处释放,憋得他发疯!他攥住了周海锋的衣领:
“你以为我不会?走之前我说过什么,留在连部!结果呢?你拿我的命令当放屁是不是?周海锋,我怎么说的,军规处置,你当我随口说说??”
林威甩开马平川从外面冲了进来:“连长,你别怪班长,要怪就怪我!跟他没关系!”
周海锋抬起头厉声:“出去!”
“你怎么罚我随便,别冲着我班长来!”
“闭嘴林威!这是你跟连长讲话的态度吗?”
周海锋厉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