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跟车去山上的执勤点,”周海锋语气匆忙,却不容拒绝:“时间紧迫,请连长批准。”
“你说什么?”
单军好像没听清，猛然抬起头。
“执勤点下面有个阀站,暴风雪来了会把那儿压垮,一旦阀站损坏就会影响通讯设施,以前曾经发生过，必须及时维护处理。我要上山看着，不然，我不放心。”
“一个人的哨所”已经被取消,程干事在山上值守几天后就下山了,由下面的维修站暂时接管,等到辅助执勤点正式撤销的命令下来再行处理,现在执勤点已经没人。
“不行。”
单军斩钉截铁,脸色铁青。
“你就在连部待着,哪儿都不能去。山上我会让维修站的人过去盯着,有情况处理,用不着你上去。”
“他们搞不清楚!那地方只有我知道,因为以前是涉密!就算我告诉他们位置,他们没人操作过,一旦坏了修不了,那就是安全事故。只有我修理过,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上去,我守着,随时处理!”
周海锋也急了,语气坚决。
“你上去?”
单军盯着他。
“你上去到什么时候,暴风雪来的时候你打算一个人待在上头?雪什么时候停路什么时候通,谁也不知道,你上去,上去了暴雪一封山,你就一两个月下不了山!”
单军紧紧盯着周海锋的眼睛,胸膛起伏。
“你是不是疯了?”
单军一字一句。
“我好不容易把你弄下来，你要上去？”
“我在那儿守了两年,”周海锋的情绪也激烈起来,“这是我的职责!”
“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副连长!不是哨兵!你的职责现在在这儿!不在那个鬼地方!”
单军突然的吼声惊住了连里,其他人从房间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听好，我不会再让你回那个破屋子,一分钟都不可能!这是命令!”
单军的吼声重重地砸在地上,在长长的走廊回响。
“……”周海锋沉默了。
单军抹了一把脸,极力忍耐他突然爆裂的情绪。
空气陷入了一片沉寂,僵硬。
“报……报告。”
通讯员小张怯怯地站在旁边,打断。
“连长,团部来了紧急电话,要求您马上去126号点位,团长来了,要您去汇报一下点位的防雪情况……”
单军脸色冰冷,套上军大衣,抓起雪帽戴上。
“你要是不放心,让357哨点的现在带上对讲机过去,你指导他们演示操作,以防万一。至于你人,留守连部,要是我回来看不见你,军规处置!”
单军一指在走廊沉默站立的周海锋,掉头往连部外头就走。
“小张!”
“到!”
“我去汇报的时候,连里所有工作请示副连长,由他主持!”
“是!”
小张敬礼,单军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去往点位的路上,风雪欲摧,天气有些阴沉,天边的云厚厚堆聚着,单军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那个山顶的小屋,那个雪域之巅冰冷破败的屋子,从索兰山上下来后,单军和周海锋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好像谁都避免提起。
门被推开的瞬间,见到那个浑身是雪的人的那一眼,后来单军一句话没再提过,好像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封存了,埋了。
只有单军自己知道,那一幕,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脑海里,没有片刻消失……
单军车窗后的目光,像被刀片猛然切割,他用力闭上眼睛……
汇报完回到连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大风刮起,风中带着呼啸声,云层越来越密集,风雪逼近。
第17章
单军一脸倦色,刚刚走进办公室,张新文就慌慌张张地赶了进来。
“连长,出事儿了!”
单军心里一沉。
“什么事?”
“林威,就是连云峰哨所那个兵……”张新文一脸忧急:“人不见了!海锋进山找他去了!”
单军脑子一蒙。
“……你说什么?!”
风雪前夕，马平川在哨所说明了情况传达了连里的命令，林威也表示了服从。可就在下午，林威突然接到一个从地方上转来的电话，电话是打到哨所的，林威接了电话后情绪大变，一个人就冲进了山，等马平川他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几个人在林威平常训练的山林四处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慌了，赶紧通报了连里。
周海锋接到通报，跟着团部那辆军需车就独自上了山，张新文要安排几个人跟着周海锋都没让。
“海锋本来听你的命令，在连里哪都没去，可接到了山上的通报，人命关天，这要是一旦出什么事，这麻烦可就大了！”
张新文心急如焚，在这个节骨眼上连队不能出事，跑了一个兵，人不见了，这是开玩笑的吗？？万一找不回来，或者就算找着了可人出了什么情况，这就是重大事故！这责任谁担得起？
“我问过总机了，是林威家里打来的电话，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那小子一受刺激就发了疯！山上那几个小子谁都找不着他，海锋说他知道那小子去了哪儿，他要上山去把他带回来！”
“那你就让他一个人上去了？”
单军的吼声吓住了张新文。
“我也劝他多带几个人，可……可海锋不同意啊！”张新文对着发火的单军，着急地磕巴，“跟的是团部的车，跟车也是找了个借口，海锋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控制影响，怕人找到之前事情传出去了，对六连，对连长你影响都不好，再说海锋了解那小子脾气，只有他亲自去才能把那小子带回来。”
“为什么不通知我？！”
单军的太阳穴一阵阵地窜痛。
“我是想向你通报，可海锋拦着没让！连长，你想想，你人和团长在一起，要是通知了你能不惊动团里吗？这事性质太严重，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是得有人背责任的！”
张新文话里的意思明摆着，可单军难道不明白？？
他明白，可就是因为他明白，他才连喘气都痛！……
对着单军一张生铁般吓人的面孔，张新文不敢再多说什么，焦急地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已经开始下雪，虽然雪还不大，可这是索兰山，片刻的雪花就可以大雪封路。周海锋进山已经几个小时了，可现在还没有动静，眼看着风雪就要来临，如果暴风雪来时还找不到人，后果不堪设想，张新文一颗心提在半空，不上不下地难受。
“……这个鸟兵，真他妈的害人！”张新文一把把帽子抓下来摔在桌上，爆了粗口，“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要不是他家里那点关系，救援边民的时候又有过重大立功表现，早他妈把他退回去了，留着就是个祸害，早晚得出事！这次找到人，无论如何都把人送走，关系顶破天都没用！六连不要这种养不熟的混账玩意儿！……”
单军像一座雕塑站在窗前，外面的路灯照着越来越下落的雪片，周身散发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雪越下越大了，过了今晚，周海锋就不可能再下得了山。
单军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连长？”张新文一惊，追了出去……
“什么？你要进山？”
连部的车场里，张新文脑子像挨了一闷棍。
单军的决定让他心惊胆战。按天气预报暴风雪的中心明天到，单军要趁现在上去，把人找到，再赶在更强烈的风雪到来之前，接副连长下山。一旦暴风雪起，封在山上一两个月都说不准，不趁现在进山，周海锋就不可能下得了山。
“这怎么行？连长，现在已经下雪了，进山太危险了！”
单军没有一开始的暴怒，相反表情很冷静，可单军一旦出现这份冷静，比起刚才怒火爆发的时候更让张新文发怵。
“连长你放心，海锋熟悉地形，不会有危险的，就算遇到风雪他有经验挖个雪窝子也能躲过去，你要相信海锋，这方面他比你强！再说他不是没谱的人，他说知道林威在哪就一定能把人找到，要接他们我去，你在连里等消息，不能冒险，万一你再有个什么事那……”
“没时间废话了，今晚我必须上去。”
张新文还在苦口婆心地阻拦，单军猛然转向他，张新文被他的目光打住了。
“今天一旦真出了事，”单军盯着张新文，一字一句，“周海锋会把所有责任都揽他自己身上，信不信？？”
张新文碰上单军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连长，我的兵不见了该我找，找不到人责任也是我背，跟他没关系。懂吗？”
“……”张新文懂了，他的眼睛有点涨热。
雪越下越密，已经阻住了进山的道路。一般的车辆没法进山了，必须要铲雪车，六连只有一辆铲雪机，之前故障坏了，一直没修好，用车只能向附近的林场借，可林场那边很快传过话来：虽然有空余铲雪车，司机也在，但林场也有车辆使用规定，借车必须要负责人签字走程序，可林场负责人正出差在外地，张新文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没联系上，现在林场晚上值班的只有一个会计，会计也不敢做这个主，坚持领导同意才能借，不然这大晚上的风大雪大地进山，万一出点事谁负责？谁都怕担这个责任！
林场办公室里，张新文还在心急火燎地跟会计磨嘴皮子，单军站在门口，对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拧着剑眉，不耐烦再听后面的废话，把烟屁股扔在地上。
“这车多少钱？”
单军突然问，把会计问得一愣。
“这……十来万吧。”
会计说。
“我买了。”
单军面无表情地说。
“……”
会计张着嘴，没合上。
“连长，这……”张新文也愣了，凑到单军身边，“可是连里现在账上能动的资金……”
“不用公费，这钱我个人出。”
“……”张新文哑巴了，嘴巴跟着张老大，没合上。
“小张！”
“到！”跟着他们过来的通讯员赶紧跑了进来。
“去我宿舍，把抽屉里一张折子拿来。”
“是！”
通讯员拿来一张存折，单军也没打开，直接搁在会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