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在高烧中昏沉的头脑和暴涨的情绪,似乎都在周海锋低沉送入他耳畔的声音里缴械,身体的力道一松弛,强撑的体力都在周海锋的怀里散去。周海锋接住了单军沉重下来的身体,搂紧他滚烫的身体,像要揉进自己的胸膛……
锅炉房的门砰的开了,马平川柱子吓了一跳回头,周海锋背着单军,他的棉大衣和棉帽都穿戴在单军身上。
“连长怎么了?”
两个人慌了。
“发烧了,快去开车门,快!”
周海锋低吼,马平川和柱子匆忙地护着周海锋在风雪中背着单军,把他放进铲雪车的后座。
“副连长,你的大衣……”
马平川赶紧找来另一个大衣给周海锋披上,看到周海锋的脸色时心中一凛,陌生而可怕的气息,认识周海锋几年了,他第一次对他心生畏惧。
“告诉林威,要是再乱来,就别来见我!”
周海锋丢下这句话,关上车门。
“是!”
马平川连忙敬礼……
铲雪车的车灯昏黄,在漫天风雪的黑夜里劈开山林,茫茫大雪的索兰山中,这一道车灯艰难地晃动着,在雪中行进。
雨刮不停刮动着前窗的雪,朦胧的灯光映照着后排座位上的两个身影。
周海锋的怀里搂着单军,单军昏昏沉沉地睡着,头靠在周海锋的肩膀上,周海锋紧搂着他,用军大衣裹紧单军的身体,不时用手去碰触单军滚烫的额头。
外面急骤的风雪扑打在车窗上,隆隆的推雪声不间断地响着,周海锋的下巴贴着单军的发顶,将单军越搂越紧。他低下头,单军的脸紧贴着他的颈窝,发烧的热度上来,
灼热的呼吸燃烧在周海锋的脖间,周海锋的手掌抚摸过那被高烧熏着的脸颊,那脸上滚烫的热度刺着他的心……
单军微微睁开眼。
“没事儿,快到了。”
周海锋抱紧他,低语。
“睡吧,到了我叫你。”
单军的胳膊动了,手在大衣下面摸索着,周海锋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直到单军的手抓到了他的手。
单军抓住了周海锋的那只手,张开手指,和周海锋十指紧扣,把周海锋的手牢牢扣进手心。
然后仿佛心里踏实了,单军就这么紧紧扣着周海锋的手,合上沉重的眼皮,又陷入了昏睡……
紧扣的手指间仿佛烧起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在周海锋的手心烙上单军的锁。
车窗外风雪连天,车内是两个紧紧倚靠的身影……
单军这一烧,烧得厉害。
单军很少生病,他从小皮猴体质,上蹿下跳皮实得很,十几岁天天拿打架当锻炼身体,天生的军人体魄,在特战旅各种恶劣的作战条件都没能把他怎么着,可到了边防以后,这种极寒天气给他的身体负担还没适应过来,加上心里这些事儿,这一晚上担心、操
劳、急火攻心,积压着的寒气一并发作起来,一下把人给整倒了。
天亮时才回到连部,体温计一量,高烧39度。
单军是周海锋背进宿舍的,周海锋的脸色比单军生病的脸色更吓人。
“军医!军医!”……
周海锋的吼声破开风雪,在连部回响……
下午,通讯员小张从单军宿舍出来,张新文上去:
“怎么样?”
小张对张新文说:“连长还在睡着,副连长一直在旁边守着,不吃不睡的,早上中午都没吃,这照顾连长也不能不吃饭啊,不然身体也吃不消啊!”
从连长回来,副连长就一直守在这屋寸步不离,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抱着连长喂他喝水吃药,给他物理降温,自己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小张要去帮忙,副连长谁都不让插手,亲自照顾连长,小张这个通讯员在旁边干着急,连长病了不吃东西,给副连
长端进去的饭菜他也没动,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张新文进了屋,床上单军睡着,周海锋坐在床头,一动不动,眼睛看着床上的单军,片刻没有移开。
“……唉,他这是着急上火,急的。”
张新文指导单军这是内火攻心,不病才怪。
“你是没看到,他一听你进了山,那脸色,我连句话都不敢说。”
张新文叹了口气,看到单军被背回来,他也紧张坏了,这么折腾,能不生病吗?
“他刚来没多久,还没适应这儿的气候,又这么来回折腾,铁打的也经不住,我劝连长在连里等,他那份倔啊,怎么拦也拦不住,豁出命地也要上山接你,说不然这暴雪一下,你就得困在山上下不来,我看,昨晚上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他也照样上山!唉,
我估计他那时候就已经烧了,硬扛着谁也没让看出来,也怪我,没早点发现,这要是知道他都烧成这样了,怎么着我也不能让他上去啊!……”
张新文自责地絮叨着,周海锋听着他的絮叨,双手掩紧单军的被子,紧盯着单军病中的脸色,一言不发……
单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昏睡了一天,睁开眼睛,周海锋就在床边坐着。
“醒了?”
周海锋的手伸上来覆上他额头,掌心粗糙的老茧划过单军的皮肤。
外面风雪声呼啸,哐哐地震着窗户,屋里却十分温暖,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的小台灯。
“这是你屋?”
单军沙哑着嗓子说。他醒来打量了一下,就发现是在周海锋的宿舍,在周海锋的床上。
“嗯。我屋暖和。”
周海锋把单军带进他宿舍,他那屋离医务室近,有情况可以随时处理。
“感觉怎么样?”
周海锋探进单军脖间摸了摸,退烧片起了作用,温度降下来了。
“我把你屋占了,你睡哪儿?”
单军人病着,嘴巴还挺利索。
“你能有多大,占得了一个屋,安心睡。我旁边搭个铺就行。”
周海锋听到单军的声音,心也跟着安定了。
“还费那事儿,咱俩挤挤呗?”
单军脑子是烧着,反应可没慢过。
周海锋给单军掖被角的手一顿,单军躺着,可那嘴角一勾的痞劲儿,完全没受丁点影响。
“又不是没挤过,没事儿,我不嫌你占地方。”
单军看着周海锋一直守在他床前,心里高兴,他一高兴,嘴上就犯溜儿,什么话都来。
周海锋的手忽然伸来,秃噜了一把单军的脑袋,动作似粗暴却温柔。
“睡精神了是吧,有精神了就起来吃饭,别贫嘴了。”
“吃什么?不好吃的我可不起来啊?”
单军也不起来,屈起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懒洋洋地说,眼睛跟着周海锋移动。
“病号饭,你还想挑啊?”
周海锋说。
“就这啊?我难得病一回,怎么着这就想打发我,老板,点菜!”
单军跟个小孩儿似的耍横。
周海锋无奈地笑着瞅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好气好笑,戴上了军帽。
“给啥吃啥。”
他带上门出去了,单军瞅着他关起门来的背影,微微地笑。
外面风声急骤,大雪纷飞,这简简单单的宿舍却像是个最温暖的地方,让单军从头到脚地舒服,从心里往外的熨帖。
他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可回的也不是大院儿那个家,好像他想着的一个家也就是这么个样,有个屋,有个人,全了。
单军在这份安宁踏实里又迷糊了过去,直到在一阵久远的香气中醒来。
他闻到熟悉的香味,慢慢睁开眼来的时候,朦胧中一个穿着军装的笔挺背影,将一盘炒饭放在桌上,搁上了筷子。
那高大挺拔的影子,和梦里的一样,单军回到了大院,回到了那一天,那天他在沙发上醒来,有个人将这碗蛋炒饭搁在他的面前,一样的身影,一样的动作……
单军忽然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抓住了每次都会消失的梦境。
“怎么了?”
周海锋按住他,神情一凝。
“哪儿不舒服?”
单军眼前清晰起来,望着那双眼睛,才确定这不是梦。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看到那碗蛋炒饭。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
“你做的?”
周海锋让单军坐在床头,给他笼过军装,披在他的肩膀上,又把后背给他靠上。他拿来杯子给单军漱了口,用热毛巾让他擦了脸。
“很久没做了,手生了。你尝尝。”
周海锋把勺子递给单军,单军没接。
“我提不上劲儿,你喂我。”
单军一脸的理直气壮。
“你还小啊?”
周海锋对着生病的单军,知道他想干吗,也拿他没招。
“这跟小不小没关系。”
“你是连长,注意点形象。”周海锋说。
“连长怎么了?连长也得吃饭。”
单军耍无赖了。
“……行,首长,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