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亲自给哨所外面挂上了红灯笼。呼呼的寒风,将这两盏亮起的灯笼吹得在风中飞舞,点亮了这山中冰冷的夜色。
哨楼上,上哨的是老罗。他裹着紧紧的军大衣,站立在寒风里,背着钢枪,面朝着国境线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的前方是茫茫大山,寒星冷月,没有灯光,没有烟火,只有扑面的冷风,冰封的雪山。
单军上去,将一碗热饺子递进老罗的手里。
老罗的手是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
单军没说话,拎起饺子,塞进了老罗的嘴里。
老罗含着饺子,背影仍然笔挺,那张不合年龄的沧桑的面容依然军容严整,嘴角的肌肉却在微微颤抖……
“妈!€€€€”哨楼外面,传来了马平川的喊声。单军带来了自己的手机,开阔的山顶有了断断续续的信号,马平川对着接通的手机激动地喊着。
“妈!给你拜年了!€€€€”
零点了。
举国响彻的炮仗声传不到这里,在全国的天空炸起的烟花,落不到这一片天空。
“我在这儿挺好的!€€€€”
马平川大声地喊着,喊声震动着哨所外的茫茫大雪。
当手机挂断,苍莽大山,回荡着马平川呜呜的哭声……
单军留下了炊事班长和干部,让他们今晚就住在哨所,夜里干部代替战士们上哨。
而他自己出了哨所的门。
当听到单军说的话的时候,几个战士全都惊呆了。
“连长!你……你要去‘一个人的哨所’?!”
那个天边的观察哨,一个人的哨所。
那个一个老兵独自守了两年的地方。
虽然现在那里撤哨的正式文件还没有下,但是命令已经到了,已经无人在守,只等封山期结束后正式文件下来,再去清理物资。
单军说要去那儿,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可是连长!那个哨现在已经没人了!就剩个空屋子,又冰又冷,怎么能住人啊?你到那鬼地方去干什么啊?!”
马平川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这么一个被撤销的哨点,在年三十的晚上,连长跑那去干什么?
“我要住那。”
单军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是那儿……”
“以前过年,是周副连长一个人在那吗?”
单军突然问。
战士们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单军拿起了背囊,打开了哨所的门。
单军不许任何人跟着他,要一个人上去。
干部要司机开铲雪车送单军去,铲雪车在,却找不到那个汽车兵,刚才在哨所里一阵忙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汽车兵,只有柱子说,那个司机老兵跟他打了个手势,可能去后面找维护车辆的工具了。
这人进来之后就出去了,没脱雪帽面罩和大衣,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也不知道他是哪个。
单军让干部不用叫人。在上山的路上他已经吩咐过司机,他晚上要上另一个山头,车不用上去,让司机跟车一起留在哨所,那司机边开车,边点了点头。
单军独自徒步上了山。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几次,比起第一次走这条路,他走得很熟悉,很快。
风声呼啸,雪漫过靴。
风刮过脸,像冰刀子割过。
单军就这么一步步地爬上去,去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要去那儿度过这个年三十的夜晚。
他想知道,去年,前年,在那些年的大年夜,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怎样度过这个夜晚。
他想从那间冰冷破旧的云端小屋里,触摸那两年多的日日夜夜,浸透在那些孤冷墙壁里的那个人的气息。
那个人过年的地方,今夜,他要在这里陪他过年。
穿过时间,穿过那些年,陪伴他……
当单军推开那间小屋的门时,愣住了。
迎面温暖的空气,像暖洋洋的手,将他包围。
他警觉地打开灯,却在看清屋里的情况时,怔在门口。
屋里的锅炉早已生火,正在烧着,暖融融的暖意充满了整个小屋,隔断了外面冰天冻地的冰冷。
每一处都打扫过,干干净净,床上的褥子和被子已经重新铺上。
在锅炉旁的架子上,热水壶里烧着热水,冒着的热水蒸气带来了湿润的气息,冒着嗤嗤的声响,带着温暖的人世间的暖意。
第35章
单军定定地站在屋中,像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像突然惊醒,转身冲了出去。
“周海锋!”
他大声吼着。
“你出来!周海锋!!”
单军的心跳得很急,很烈,他知道他就在这儿!
“周海锋!!”
寒夜的莽莽大山回荡着这个名字,回应着单军躁动急迫的心,可是四周寂寥,空无一人,他找遍了屋前屋后,也没有半个人影。
单军呆立在雪地上,脑子里飞快地回想,他想起那个开车的老兵,棉帽和面罩结结实实地藏起了他的面容,他一路上的一言不发,和在哨所不见了人……
他知道,那就是他,不可能是别人,单军这种强烈的感觉从来没有错。
单军又惊又悔,他竟然这么粗心,竟然相距咫尺也没有认出那是周海锋。他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可为什么?为什么周海锋会回来,又为什么不能当面见他?为什么大老远回来了,连面都不露,连句话也不留?
单军感觉他没走,他就在周围,难道他是从集训偷跑回来的,违反了纪律?
一簇绚烂的烟花,在雪地上冒起。
骤然炫亮的火花热烈地喷薄着,霍然照亮了单军的侧脸,将他帅气的眉目笼进灿烂跳动的光芒中。
在单军怔怔看着那簇小小的烟花时,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了上来。
他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环住了他,带着屋外寒气的面颊贴住了他的脸颊。
小小的烟火仍在簇簇燃烧,灿烂明亮的火光后,是紧紧偎依的身影,是两个穿着军大衣的军人。
单军没有回头,只是完全将后背沉进那个深沉的怀抱里,被身后的人抱得更紧。
如洗的夜空上繁星遍布,嗤嗤作响的烟花照亮了四周的莽莽大山,在火光渐渐消退的时候,单军听到耳边的一声低语,那是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的,带着低沉性感的余音。
“新年好。”
单军转过了身。
他对上那双眼睛,那个人,周海锋的手仍然环在他的腰间,没有将单军放开。
“……你怎么回来了?”
单军的嗓子发干。
“我偷着回来的。”
周海锋语气中带着难得的玩笑,单军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为什么跑回来?”
单军知道这问题挺傻,他就是想问。
“你说呢。”
周海锋望着他的眼睛,说,像看不够单军的眼睛。
“我怎么知道?”
单军耍浑了。
“你不知道?”
周海锋说,唇距离单军很近。
“你要不知道,我就不知道。”
单军扬起一边的唇角,仍是十七八岁里那又痞又坏的神情,周海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马上就让你知道。”
周海锋低低地说。
话音落下,他的头一低。
没等单军有所反应,他的唇就被吻住了。
突然封上来的吻,猝不及防,将单军的唇舌包裹住,吻得既急又深,单军紧搂住周海锋,粗重的喘息声里,两人吻得急迫,难耐,周海锋把单军紧紧地箍在怀里,他的力道是那么大,像要把单军嵌进他的胸膛,他吻着单军,吻得用力甚至粗鲁,毫不压抑和掩饰……单军甚至感觉到不同,他说不出是哪儿不同,周海锋像是不仅仅是在吻他,还在安抚他,在那昏沉的时刻单军也无法分辨,他沉溺进周海锋那猛烈的节奏里,甚至来不及回到温暖的屋中,在周海锋的吮吸纠缠里沉溺……
唇舌微微分开,周海锋的眼中还有未退的火焰,他抬起单军的脸,带着粗糙的手指抚摩过单军的脸颊。
“……又跳舞了。”
周海锋说,带着激吻中不匀的气息。
“……你看见了?”
单军的气息也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