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旁,沈璁指尖的那点火星明明灭灭。
隔着影影绰绰的光线,他余光瞥见的是裴筱平坦紧实的小腹。
裴筱看着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柔媚感,但他毕竟是梨园出生的底子,苦练了十几年的基本功,其实全身都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紧实的肌肉。
尤其是小腹上,那薄薄的一层腹肌整齐排列,漂亮却不夸张,手感细腻,充满了年轻的弹性,性/感得恰到好处。
沈璁突然觉得,也许裴筱这个人也并不只是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媚态横生,柔弱无骨。
从小便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还出落得如此妍姿妖艳,风采照人€€€€
裴筱骨子里,或许一直藏着不曾为外人道出的坚持与倔强。
他从来不是一朵要依附某一个男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相反,一直是他进退自如地掌控着所有男人欲/望。
系好一整排旗袍的盘扣后,裴筱随手撩起一缕滑落的鬓发,转身捏住汽车后门的把手,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车门“咔嗒”一声轻响后,沈璁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将人拦住。
就算是自私吧,不管自己是多么不堪,也不管裴筱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就这么离开自己。
“今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夜总会里也不会有人再敢接近你。”沈璁沉声道:“裴老板不是很现实的吗?”
“跟了我,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跟了谁,都不会是裴筱最好的出路。”裴筱默默地看向窗外,“裴筱就是在这个名利场里长大的,美人迟暮,色衰爱弛的故事,七爷觉得裴筱见得还能少吗?”
“裴筱再低贱,也还是个人,不想有一天为人厌弃,被像个物件似的被丢出去。”
或者说,至少沈璁不可以,只有沈璁不可以。
“我不会!”沈璁很快否认道。
“我不信。”裴筱也很快反驳。
“人都是健忘的。”
他缓缓回身,眉眼低垂,里面的情绪千丝万缕,如泣如诉,看向沈璁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然后轻轻抬手,拨开了沈璁。
“等七爷忘了裴筱,所有人也都会忘记的。”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从来不缺纸醉金迷……”
“没有人会永远记得今晚,他们只会记得,百乐门里还有一个卖/弄/风/骚的交际花。”
*
其实自从那晚在客厅的长谈后,沈璁每晚回家都会自己拿钥匙开门,但毕竟是十几年的老习惯了,喜伯基本还是每晚都会在客厅留上一盏灯,等着沈璁回家。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前些天沈璁还大张旗鼓地准备了好些东西,喜伯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等到十二点还不见人,便以为沈璁不会回来了,看看时间差不多,才自己收拾收拾回屋歇下。
一直睡到半夜,他披着件袄子起夜,隐约看到楼上亮着光。
亮灯的屋子若是沈璁的卧房,他这会决计是不会上楼打扰的,但偏偏光线是从窦凤娘的房间透出来的。
就算是沈璁本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轻易也不会踏入窦凤娘的房间;而且现在那间屋里透出的光线格外幽暗,颤颤巍巍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电灯的光。
喜伯当下心中一紧,随手拎起桌上一个沈璁喝空了的红酒瓶,蹑手蹑脚地摸上楼去。
“……少爷?!”
在窦凤娘生前卧室的门边,他看见沈璁抱着半瓶子酒,倒在屋里的小沙发上,着实吓了一跳。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空酒瓶子进屋,这才瞧见窦凤娘的牌位前点起了蜡烛,也上了香,刚才他在楼下看到的那抹颤颤巍巍的火光就是这么来的。
沈璁根本就没有开灯,而且好像已经喝多了,对于喜伯进屋的事情一点反应也没有。
喜伯连忙到隔壁拿出一条毯子给沈璁搭上,顺便拿开了对方抱在怀里的半瓶子酒,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平时少有人来,但又怕断了香火不吉利,所以敬着窦凤娘的香烛,买的都是比较粗长的,可以燃很久。
喜伯看着窦凤娘牌位前新点的三支香都已经燃了一大截,便知道沈璁已经回来起码好几个小时了;这屋里没人住,常年也不点壁炉,格外清冷,沈璁就这么睡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害病。
这不知道是又碰上什么事了。
喜伯想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下楼去找些东西把壁炉点上,可还没走出门口,就听到沈璁迷迷糊糊地唤了自己一声€€€€
“喜伯。”
“你别走了,陪我呆会吧。”
就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呆着,沈璁才会躲进母亲房间里的。
“少爷,这屋里多冷啊……”喜伯心疼地劝说道:“有什么事儿,咱换个地方说行吗?”
“我知道,你是怕娘见到我心烦……”
沈璁好像真的是喝多了,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不像平时那样利落干净,甚至还带着点宿醉初醒的浓浓鼻音。
“喜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招人讨厌啊,就连我娘活着的时候,都不准我进她的房间。”
就是因为窦凤娘从小都不喜欢儿子粘着自己,也不准儿子进自己的房间,所以就算在母亲去世后,沈璁也尽量不到这个屋里来。
这些事喜伯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止知道,看着自己当亲儿子一般从小养大的孩子像现在这样,他还心疼得紧。
“太太就算不跟少爷亲近,那也是老爷的错。”他走到沈璁身边坐下,耐心地劝慰道:“不怨少爷你的。”
“可是我对你也不好。”沈璁叹息着摇了摇头,“喜伯,你一把年纪了,侍候了我娘一辈子,又要照顾我,可我没有让你过过一天清闲日子,到现在还得每晚守着门等我。”
“要什么清闲啊,这人老了一旦闲下来,就像个不中用的老不死。”喜伯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愿意。”
“再说了,少爷现在每晚不都自己带钥匙吗?”
“小时候,老爷不常到外宅来,太太又与少爷不亲近……”他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替沈璁掖了掖被角,无声地叹息道:“少爷你这是一个人太久了,想要对谁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沈璁摇摇头坐起身来,习惯性地把手伸到烟盒上,想起身旁的喜伯,他又默默收回手来,抱起喝剩一半的酒瓶,默默又灌了一口。
“我说了。”
“可是他不相信。”
但喜伯那晚明明说过,只要说出来就好了。
当初被母亲赶去国外时,只要窦凤娘哪怕愿意给他一个只言片语的解释都好,可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说了,偏偏裴筱就是不信呢。
当听到沈璁嘴里说出那个“他”时,喜伯便知道是谁了,方才的担心也散去了不少。
“小时候,少爷一边哭着问我,太太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一边还是忍不住总爱粘着太太,是为什么呢?”他看着沈璁,慈爱地笑笑,“因为你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啊。”
“太太说什么,少爷都愿意相信,可裴老板有什么义务必须要相信少爷的每一句话呢?”
沈璁眉头紧蹙,“我给他的还不够多吗?”
“少爷给过什么?”喜伯很快反问道:“鲜花,钻石,只需要少爷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把一切都张罗好,送到少爷的手边来。”
“除了掏钱,和动了动嘴皮子,少爷到底还付出过什么?”
“可是沈家啊,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这些事少爷你做得,旁人就做不得吗?说到底也没有什么特别,若要硬说,也只是你比旁人更有钱,更舍得花钱罢了。”
喜伯的话,沈璁之前从未想过,他像是一个误入高等大学的孩子,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疑惑地摇了摇头,“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也许他是知道的,或者裴筱只是希望他可以不要躲开那个吻,可他一时间真的还做不到。
“嗯。”喜伯装出一副赞同的样子,夸张地点了点头,“可是少爷啊,睡在自己枕头边上的人,他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花心思想过吗?”
第33章 描心影
那天晚上, 沈璁也不记得自己在母亲房间里呆了多久。
一直等到窗外的天光蒙蒙亮起,他才离开了窦凤娘的房间下楼,亲自打电话吩咐下去, 把上午的工作都往后挪一挪。
这是他回国这么久以来,第二次推迟工作;而上一次,也是因为裴筱。
到上午九点过,等马路上各家商铺差不多都开门营业时, 他已经重新换上一身体面的西装,打理好头发领带, 整整齐齐地坐在了瑞福祥的大厅里。
来之前他已经跟张秘书打听过了,这里是全上海最好的裁缝铺,老字号, 纯手工。
据说在上海的上流社会里, 那些体面的太太小姐,甚至是印在海报上的电影明星们,为怕跟人撞衫,从来都不会买机器织出来的成衣;他们大多都会找一家这样裁缝铺里的老裁缝量体裁衣,才能算独一份。
而在这些裁缝铺子里, 瑞福祥的手艺又刚好是其中的佼佼者, 尤其是赶上现在这样开春换季的日子,光是花钱都未必能排得上号。
但在沈璁进店后,老板很快安排活计闭了店,安安心心地侍候这一位“活阎王”。
“七少爷。”老板递上一旁伙计刚沏好的新茶,笑容满面道:“您今天也是打算张罗两身开春的新衣吗?”
“嗯。”
沈璁并没有伸手,由一旁的保镖接过茶盏后, 才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他想了整整一夜, 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究竟有什么是裴筱想要,他也能给的。
思来想去,他认识裴筱这几个月来,对方唯一一次张口找他讨东西,还是在他第二次待裴筱回家后的那个上午。
那次云雨结束,裴筱迷迷糊糊地搂着他的胳膊,呢喃着用软软糯糯的鼻音跟他撒娇€€€€
“衣服都破了……七爷……你可要赔……”
喜伯说让他多用些心思,但要现学做一身旗袍的功夫他肯定是没有了,长这么大,他连针线都没拿过,没时间也没那个天赋;但这一次他肯定也不会像上回那样,随口就将事情吩咐给张秘书,自己却躲起来当个甩手掌柜。
“这次打算多做两身。”他翘着二郎腿,指尖轻敲着桌面,客气地跟一旁瑞福祥的老板询问道:“店里现成的布有多少匹?”
“这……”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在仔细盘算后,老实地答道:“若是不论款式花色,不挑材质和厚薄,怎么也得有百十匹布吧。”
“嗯。”沈璁满意地点了点头,眼都没睁,就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就在老板疑惑着不明所以时,他轻飘飘道:“那就先做一百套。”
“我给你一周时间,够吗?”
“……啊?!”
从瞧见沈璁进店起,老板就知道这是“财神爷”登门了,立马闭店侍候;因为这样体面的人家,不管是做什么,只要他开价,对方绝对不会往下还。
刚才看到沈璁竖起一根手指,他以为对方只要做一套衣服,原本还有些失望。
哪知道“财神爷”出手阔绰,能阔绰成这样,一百套……
老板差点惊掉了下巴。
“七少爷这是跟小的开玩笑呢吧?”他嘻嘻哈哈地打着圆场,“就算店里有一百匹布,也不是每一匹都适合做成西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