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让伙计拿了样品来,给您先挑挑?”
“不用了。”沈璁摆了摆手,“我不做西装,你给我做一百套旗袍,仔细着些。”
“这……”老板急得汗都下来了。
沈家七少爷阔是真阔,但这要求也是从没听说过,可偏偏不管这“阎王”的要求多离谱,他也是出了名的说到做到;今天要是侍候不好这尊大佛,别说钱赚不到,以后这铺子在上海滩还能不能开下去都得另说。
“七少爷,这料子也不是每一匹都能做旗袍啊,再说了……”老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就算是画好图样,打好版,送到洋人的工厂里用机器赶,这时间都加起来……七天……也做不出一百套旗袍来……”
沈璁是心急,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了,甚至想要直接把人扛回家里关起来;但他还不至于变态到因为这个,就去故意刁难一个毫不相干的老裁缝。
他对做衣服这事本身没有什么经验和心得,多少带着点急于补偿裴筱的心态,才会关心则乱;不过老板既然提到了工厂里画图、打版的流程,他多少还是知道点的,毕竟沈家的产业里也包括了几家纺织和成衣厂。
“是沈璁思虑不周了。”他客套着端起茶杯,“那麻烦老板把店里适合做旗袍的布匹样品拿出来,我挑几身合眼缘的。”
裴筱身段好,本身皮肤又白,天生的底子根本没得挑,沈璁说是要选几匹布,但等样品摆到面前来,他只觉得哪一匹穿在裴筱身上肯定都好看。
最后在老板的介绍下,他很快就选出了十匹最贵最舒服料子,一并买断,保证在上海滩没人能穿出一身和裴筱相似的衣服来,立马就下了定钱。
不是舍不得钱,只是再多,等做好旗袍,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他实在等不起。
若是裴筱喜欢,他大可以之后带了人过来亲自选。
“先这些吧。”他合起贴满布料样品的小本,在心里盘算出一个大概的时间,“一共十套衣裳,我给你十天时间。”
他不懂这些针头线脑的事,十天,是他能够忍受的极限。
昨晚排场闹得那样大,他还在裴筱的脖子上密密麻麻留下了一圈印子,估摸着也得有好些天不能登台,但最多也就是十天的光景,那些红痕总要褪的。
在裴筱重新被那群色“色/狼”盯上前,他是怎么也要把人“拐”回家的。
“十天……”老板小声嘀咕着。
算上店里所有的伙计、学徒、帮工,豁出去十天不做别的生意,日夜赶工,应该勉强能赶上。
老板在心里合计着,怎么也不能得罪了面前这尊“大佛”,咬牙跺脚心一横,便应了下来。
“成!”
“好。”沈璁满意地点点头,身后的保镖立刻给老板递上了一张名片,“老板衣服做好了,便送到这个地址去,价钱随便开,自然有人结给你。”
他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一旁店里的伙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老板收下了定钱,便依照从前的规矩捧着皮尺走了上来,准备帮忙记录量好的尺寸。
一旁裁缝店的老板见状也颇为尴尬,只能赔笑道:“那个……不知道七少爷这旗袍是要送给哪家姑娘的……可有带了尺寸来啊……”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沈璁做旗袍,必然不能是自己穿的,但他也的确不是要送给什么“姑娘”。
他没有裴筱身材的具体尺码,但一阖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裴筱就站在自己跟前。
“大概……”他伸出手来,虚虚地比划着,“这么宽……腰……”
“然后肩膀……”他说着又将手撑宽了些。
“然后领子,要两颗盘扣的,他颈子长……”
在此刻,他的双手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把尺,丈量着裴筱每一次躺在他身/下时,那具汗津津的身/体,经过双/手/抚/摸出的每一帧刻度。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比划着,仅仅只用双手,就描摹出了一个完整的裴筱来。
刚才在选布料时,他还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哪一匹穿在裴筱身上都是好看的。
但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裴筱穿上每一套旗袍时的样子,踩着那双细长的高跟鞋,步态婀娜地向他走来,微微抬眸,媚眼如丝,娇艳欲滴。
就这样,凭着想象,他不止补齐了旗袍要用的所有细节尺寸,还顺带定下了每一套旗袍的版型和式样,总算又给老板省下不少时间。
*
如果说裴筱是天生的尤物,那沈璁一定就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他的一生似乎都逃不开算计,被别人算计,也算计别人;能够安安稳稳活到今天,并且大权在握,就是因为他总能精确地计算出一切。
果然,在情人节过去的第十天,裴筱重新返回了百乐门。
脖子上的吻痕消得差不多了,跟沈璁那种打断腿都能躺着吃上好几辈子的大少爷不一样,他还是得生活的。
就算因为上次的生日盛大豪华到夸张的排场,可能暂时没有人敢接近他,但只要在百乐门登台,他就还有一份尚算不菲的报酬拿。
迎着所有人异样的审视目光,他穿过后台的化妆间,刚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坐下,就被从背后风风火火蹿出来的李茉莉拽进了一旁的小隔间里。
“乖乖!裴老板,真的是你呀?!”李茉莉夸张道:“帮帮忙,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诶!”
这间少有人来的小小杂物间里,曾经也留下过自己跟沈璁暧昧的痕迹,裴筱一进门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难得地拉下脸来,甩开了李茉莉的手。
“哎哟,不是我要挖苦你啦!”李茉莉大大咧咧惯了,并不会把裴筱这点小动作放在心上,只立马快人快语道:“我上次去你家都不见人,现在连大老板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呀!”
前些天李茉莉是找到裴筱家里去过,她敲了门,裴筱也听见了,只是故意没有应。
因为那时候不止脖子上的吻痕还在,他心里碎了一地的东西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妥当,根本不想见任何人。
“我们呢,都以为你已经搬到马斯南路去‘享清福’去勒,也没有那个作死的小赤佬敢跑去七少爷家门口问呀!”
李茉莉出了名的一张嘴又快又碎,说到现在也没个重点,裴筱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触景伤情。
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要走,立马被追上来的李茉莉一把拉住。
“诶€€€€”李茉莉拽着裴筱的胳膊,恼火地撇了撇嘴,“好了好了!我直说!我直说还不行吗!”
“那天……我趴在门缝里看见了呀……七少爷……”她凑到裴筱跟前,夸张地比出好像捏着两个鸡蛋的样子,“他送了你那么大两个鸽子蛋诶!这谁吃得消呀……”
“诶,裴老板,你跟莉莉姐说句实话,你啊是回来收拾好东西就要走的?”
裴筱越听越不对劲,回身狐疑地盯着李茉莉,“我走了,莉莉姐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以后,你就又是百乐门独一无二的台柱子了。”
“话是这么说……”李茉莉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你好歹救过我一回诶,做人不好这么没有良心的呀!遭雷劈的要……”
“莉莉姐。”裴筱黛眉轻颦,“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你就跟莉莉姐说句实话€€€€”李茉莉神秘兮兮地把裴筱往屋子里面拽,“鸽子蛋诶,你到底收下了没有。”
裴筱看着李茉莉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实在拗不过,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没有。”
“要死勒!你阿是港都啊!”
李茉莉急得上海方言都直接招呼上了,裴筱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李茉莉气得直跺脚,最后干脆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上。
“你啊是真的要去马斯南路给那个沈璁当小情人了呀!”
“我没有……”
裴筱无力地解释道,但很快又被李茉莉打断了。
“那有钱干嘛不要!干嘛不要!犯什么港啊!”
“莉莉姐……”裴筱实在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就算是真有鸽子蛋,也是给我的,你发这么大火干嘛……”
“我就是看你年轻!怕你真的做点蠢事情出来,是要气死人的!”
李茉莉急得嗓子都险些破音,她撑着腰,张大嘴喘了好几口气,才算勉强平复了些许。
“你上次敢那个样子闯进来帮我哦,我就应该知道的,你这个脑子哟,肯定是不大灵光!”她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裴筱的脑门,才接着道:“你啊知道,为什么我从来都不出去侍候那群二世祖?”
“怕得罪人啊。”裴筱没好气地揶揄道。
“我也不是生来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呀!”李茉莉也很快也回敬了裴筱一个白眼,“跟你说哦,我还有一个儿子的,马上就七岁了,在老家崇明的乡下,我父母帮忙养着的。”
十六岁那年,迫于生计,她离开乡下老家到上海来打工;那时还没有百乐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在一家咖啡馆里当侍应生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结识了孩子的父亲,一个做外贸生意的小富商。
十七岁那年,她从了那个小富商,也曾经住进过体体面面的小洋房,十八岁时,幸福地生下两人的第一个孩子。
可孩子刚满周岁不久,她还不到二十,就被扫地出门了。
“他攀上了政府里一个什么主任还是处长的女儿,为了给人家当乘龙快婿,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的。”
说起当年的事,李茉莉难得地面色沉重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看你莉莉姐,现在孩子都七岁了,我照样可以当夜总会里的头牌!”
“不是我不好,也不是你不好,但是男人哦,真的靠不住的!你根本没有机会等到色衰爱弛那一天,阿晓得?”
“你听莉莉姐给你讲哦€€€€”她拉着裴筱,语重心长道:“现在呢,沈家七少爷追你追得紧,旁人肯定是不敢伸手勒。”
“不过沈家有的是钱,七少爷这个人么也蛮大方的,他给你什么,你就收着,我们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饭呀,不要白不要的!”
“但你一定要听姐姐一句劝,不要傻乎乎的,把自己搭进去了。”
“没名没分的,我呢,好坏还能落下个孝顺儿子,你能落下什么啊?拎拎清楚晓得伐€€€€”
李茉莉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裴筱也跟着沉重了起来,也不知是惋惜对方的遭遇,还是想到了自己。
他轻叹一声,本准备说点什么,好歹安慰两句,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莉莉姐,裴老板,你们是在里面吗?”
李茉莉风风火火惯了,眼疾手快地冲到门边,挡在裴筱身前,没好气道:“干嘛啦!都还没有开始营业呢,催死人呀!”
“有,有人……”门口的姑娘瑟瑟缩缩地埋着头,怯怯地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有人找……”
李茉莉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晚上还戴着副墨镜,站在门口不苟言笑,呆板地鞠了一躬。
“请问裴老板在吗?我家少爷有请。”
裴筱在屋里,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这个声音他之前打过几回照面,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沈璁一直带着的那个贴身保镖。
那晚以后,他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沈璁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猛地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他不由得浑身肌肉一紧,心脏砰砰砰的,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理智上,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再去见沈璁,像个小丑一样,跟对方纠缠不清;但在心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沈璁找了一百万个借口。
凭沈璁的身份,想见自己,他又怎么能躲得掉呢?
带着这样的心理安慰,他鬼使神差地走出了百乐门,很快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凯迪拉克。
“哟,我当是谁呢,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七爷呀?”
站在小轿车的旁边,他风情万种地拢了拢鬓发,轻轻摇晃着手边的竹扇,极力掩饰着心底的局促与不安。
“七爷来捧裴筱的场子,干嘛不里边请啊,这百乐门马上也就开了,怎么都不敢拦着七爷不是?”
今天下午瑞福祥的人刚把做好的旗袍送到马斯南路,沈璁就接到了喜伯的电话,他赶紧推掉了后面的工作,回家准备了一番,就立马赶到了百乐门来。
他是终于看见了裴筱,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感抚媚,明艳婀娜,但不知道为何,心里的滋味就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