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 第74章

  之前最早离开上海的人是孔立文,在走后也一直跟沈璁保持联系;大约在半年前,他还跟沈璁说,香港的日子不太好过,自己打算再往南去,到新加坡看看情况,听人说那里不错。

  但在那以后,便没有了消息。

  之后是朱珠和沈€€,两人在顺利抵达香港后,都曾给沈璁报过平安,尤其是朱珠;她说自己准备到美国去继续深造,学习电影,还说安顿下来一定会告诉沈璁,好让沈璁能在结婚时通知她一声。

  除了药厂的事,沈璁在裴筱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别的隐瞒,所以这些事,裴筱都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这些事,全都没有了后续,这些人,全都从某一个时间开始,就杳无音信。

  虽然未必看得懂每一份报纸,弄得请外面所有的局势,但他很清楚,眼下这个时局,一旦分开,想要再联系上一个人有多难;更遑论沈璁口中的回来找他,或者接他离开。

  但他却没有戳穿沈璁的话,像是不忍心戳破对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梦。

  就像无数个从前那样,他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轻轻道:“好。”

  在回来的路上,沈璁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

  他想过,裴筱可能会吓得躲在自己怀里,浑身发抖,默默哭泣,拽着他的手,求他不要走;也想过,裴筱可能会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要丢下自己,怪他言而无信,怨他负心薄幸,甚至要跟他一刀两断……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裴筱会这么平静,甚至还是像以前那样,从头到尾,不曾多问一句。

  “裴筱……”他缓缓松开了点紧紧搂着裴筱的双臂,低下头来看见了对方空洞无神的眼睛,“你不要吓我……”

  他轻轻搓了搓裴筱的双臂,紧张道:“你、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可以问我。”

  “你可以骂我,可以发脾气,可以大哭大叫,可以大喊大闹,可以怪我,可以……”

  “可以不要这么懂事。”

  “怎么会呢?”裴筱莞尔一笑,抬头望向沈璁,麻木的双眼一点点泛起温柔的波纹,“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说着他轻轻抬起手,将掌心贴在沈璁心口上。

  “裴筱只要七爷心里有我,就够了。”

  “七爷放心,裴筱一定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

  “等着你。”

  他望着沈璁发红的眼眶,自己也跟着眼眶一热。

  但最终,眼泪还是没有落下来。

  他按在沈璁心口上的那只手微微使力,望着对方,坚定道:“人不在一起,心也在一起。”

  “裴筱……”

  沈璁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声音便已经哽咽了。

  但裴筱自己都没有哭,就更不想看到沈璁的眼泪。

  “七爷。”他很快打断道,抬起手来,竖着水葱似的食指,贴在沈璁的唇边,“能包下一个戏园子给裴筱吗?”

  “一天就好。”

  “你还没有听过裴筱唱戏吧?”他嘴角微扬,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走之前,让裴筱给你唱一出,好不好?”

  “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第72章 奈若何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 不管是不是情愿,也不管之后作何打算,沈璁知道,至少今天下午四点, 他必须和沈克山坐上飞机, 离开上海, 到香港去。

  虽然留给他和裴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必须回公司处理一些文件。

  药厂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他得一个人扛下来,包括之前那个黑色中山装男子在内的, 他的手下,还有跟他对接药物秘密运输的一批人和相关的资料、手续,必须在离开前全都处理掉,他不能连累到更多的人,更不能影响到战局。

  除了在马斯南路二十七号附近不时出现的那些左顾右盼的监视者, 和跟在黑色凯迪拉克后面的两辆小轿车,这一次再出门去公司,似乎跟之前也没有任何区别。

  裴筱还是跟之前一样, 把沈璁送到门口,亲手递上外套,甚至还体贴地替他正了正领带。

  但当他处理完所有善后事宜回到家里时, 一切就已经全都变了€€€€

  裴筱没有再到门口来迎他,就连喜伯都没有出来。

  等保镖掏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他沉默地走进客厅, 坐在沙发上默默点起一根香烟, 直到抽完, 才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

  他紧张地抬头,却只看到一脸愁容的喜伯。

  “少爷。”喜伯走到沙发边,明明自己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还是耐心地安慰道:“你放心,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离开前来不及细细解释,沈璁只吩咐喜伯收拾好东西,下午四点的飞机,跟他到香港去。

  沈克山是说了不准带“别的人”,但说到底,也只是要把裴筱留下来当“人质”,不会不让带佣人。

  喜伯年纪大了,跟着自己背井离乡那么多年,回来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沈璁不可能把人丢在一片即将陷入战火的焦土中。

  他走前特意吩咐,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让喜伯把东西都带齐。

  但说是带齐,其实这个家真正值得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按照窦凤娘生前的遗愿,在死后,她的骨灰已经被送回了北平,安葬在她外祖父母和母亲的身边;沈璁的意思,也只是让喜伯带走供在窦凤娘生前卧室里的牌位,以后还能时不时上一炷香。

  他没有来得及解释更多,但在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喜伯约莫已经都知道了。

  “裴老板……”喜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已经先到园子里去准备着了。”

  包下戏园子的事,是裴筱最后的一个请求。

  之前只要是裴筱开口,沈璁从来不会摇头,这次就更无法拒绝。

  是他亲自吩咐手下人去办的,自然知道。

  但也许是因为裴筱之前太冷静了,也许是因为公司里最后那点事,他非去不可,刚才离开家时,他并没有很特殊的别离感;但现在,他知道裴筱在他包下的戏园子等着他,也知道两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就是迟迟不愿意赴约。

  他没有听过裴筱唱戏,甚至基本没有踏进过上海的戏园。

  一旦踏进那个陌生的地方,所有陌生的一切都会提醒他,这一次,是一次完全不同的道别。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做足了规划,也跟裴筱承诺过,很快就会见面。

  但就连裴筱这样整天关在马斯南路二十七号不太出门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局一旦分开,想要再联系上,是很难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里面,充满了太多远超他控制的变数。

  即便精明如他,也不可能一一算到。

  在裴筱面前,他必须笃定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那是安慰裴筱,更是安慰他自己。

  可一旦裴筱不在身边,他其实也很害怕€€€€

  害怕他们会像书上说的那样,错过,便是一辈子;害怕此去经年后,早晚逃不出看到何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直到他习惯性地再次摸出一根香烟,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都在抖。

  “少爷。”这次喜伯没有再拦着沈璁少抽点,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甚至还主动拿过打火机,替沈璁点燃了指尖的香烟,“家里没什么要带的,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两个箱子,等会有司机帮忙的。”

  “太太的牌位,我找了块绸子包上,一路上都会自己捧着,肯定出不了事儿,你就放心吧,等会……”

  “等你那边园子里的事儿结束了,就从那儿直接上车去机场就行,不用着急。”

  “喜伯……”

  沈璁抬头,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喜伯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恐惧。

  “去吧,还是……”

  “去一趟吧。”

  喜伯极力劝说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少爷,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提到裴老板的事儿就激动吗?”

  “太太喜欢听京戏,喜欢大青衣,她生前啊,最喜欢的就是冯吟秋,冯老板了……”

  “尤其是那一折《霸王别姬》,简直百听不厌。”

  他说着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到她去世,也没能再好好听一出戏。”

  “冯老板这辈子,就裴筱这么一个小徒弟……”

  “喜伯……”沈璁突然激动地起身,震惊地看着喜伯。

  他知道喜伯是想劝他抓紧时间去戏园子找裴筱,但他之前一直纳闷,对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窦凤娘的事情,知道现在,他才明白。

  “你……早就知道了?”

  从他第一晚带裴筱回家时,喜伯就曾盯着裴筱多看了两眼,第二天,当他们闲聊中说起裴筱时,喜伯的确曾经情绪激动,而且明显对裴筱有着很深的敌意。

  就是因为这样,他后来把裴筱拐回家,才会担心两人相处不来。

  不过很意外的,之后二人的相处一直很融洽。

  沈璁也曾疑惑过,但问了裴筱几次,对方都笑而不语,左右他也乐见其成,之后便也没有多问。

  但现在,他彻底反应过来了。

  裴筱承自冯吟秋,是北平一等一的大青衣,算算时间,他逃到上海的时候,窦凤娘的身体应该是不怎么好了。

  那会喜伯和沈璁都在法国,帮不上什么忙,但喜伯一定是听奶娘说了,窦凤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听一回自己喜欢的戏,可到上海不久后,裴筱就改了花旦,这也就是为什么,沈璁一开始了解到的裴筱,是上海有名的旦角,没人提起青衣的事。

  沈璁离开北平时年纪不大,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喜伯一定是记得的,并且第一眼就认出了裴筱。

  长相或许会有变化,但喜伯肯定知道裴筱之前的事,知道他是冯吟秋唯一的徒弟,毕竟,之前在北平时,他去接济冯吟秋的次数要比沈璁多得多。

  所以在说起裴筱时,他才会那么愤愤不平,大概是怨裴筱活脱脱一个白眼狼,明明曾经受过窦凤娘的恩惠,却为了几两碎银转了旦角,最后干脆封箱罢唱,没能替冯吟秋再唱一出,好了了窦凤娘生前最后的心愿。

  但老头本身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会有怨气,是因为窦凤娘于他有恩,所以他才会对窦凤娘的死有憾,可这事裴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发泄过了,话也说开了,便不会真的记恨裴筱。

  沈璁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喜伯对自己带了个人回家这事一点也不意外,对方大概早就看清了,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许始于十几年前,就纠纠缠不清的缘分。

  就在他震惊时,喜伯也很快给了他答案。

  “去吧,去吧……”喜伯抓着沈璁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就当是替太太去的……”

  *

  沈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戏园了,只记得那一天正午的上海,到处都灰蒙蒙的。

  别说他已经提前包下了整个园子,而且现在还不到开锣的时间,这个时局下就连租界里的电影院都歇业了,更别提本就凋敝的戏园€€€€

  木质的二层小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雕花的廊柱和包浆的座椅诉说着一段曾经的繁华,和落寞后的古色古香。

  沈璁走进前厅瞧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裴筱,便缓缓走到靠近台前的一张小方桌前。

  甫一坐下,他就听到一声清亮的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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