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舔舔杏皮,点头嗯了一声。
已经开始期待起明年来。
第64章 东昌制衣厂
张帆一路打问寻找,很快联系到了制衣师傅。
对方是豫州国营老厂的技术骨干,能力出众,手下带了不少徒弟,张帆通过介绍人联系到对方之后,跟对方谈完,那个老师傅还特意多带了两个徒弟一同过来。
张帆带他们转乘火车,一路奔波来到了东昌小城。
老师傅以为会有班车,但是张帆却带他们坐上了一辆三轮车,四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挤在一个三轮车里,脚下、怀里还放了好几个行李包,张帆一个人手里拎着俩旅行包,对他们笑出一口白牙:“李师傅,咱们马上就要到了,东昌市还从未有过制衣厂,你们这次来也是见证咱们东昌制衣厂的成立,诸位都是元老。”
李师傅陪着笑了笑,心里却在打鼓。
他们豫州是工业老城,已经学着南方那边的模式,普遍有了“星期天工程师”这个职业,不少企事业单位科技人员业余时间都会出来兼职劳动,赚取一点外快。他就是一个在制衣厂车间里踏踏实实做了一辈子的技术工,也没别的本事,被人介绍引荐了张帆这个人之后,才跟着来了东昌。
介绍人当时极力吹捧张帆,说这人身份背景都不方便透露,一定去的是大厂€€€€搞不好要飞黄腾达了!
李师傅人老实,倒是也没想做点别的,就想赚点外快,贴补家用。
他和介绍人相认多年,十分信任对方,这么一说就跟着来了。
三轮车颠簸许久,越走越偏远。
李师傅和两个徒弟都已经开始胆怯起来,抱着自己的行李包战战兢兢问道:“小、小同志啊,咱们这是去厂子的路吗?”
张帆道:“当然,再走一会,马上就到了!”
三路车开到了荒郊野外,停在了一个破旧库房前,库房木板门都是歪的,屋顶刚补过,新旧木板对比十分明显,斜对面就是一片农田,这会儿麦穗泛黄,风吹过能听到麦浪声。
张帆热情帮他们几人卸下行李,带着他们往里走,李师傅几人已经开始犹豫,但张帆力气太大,一个人背着他们所有的行囊已经进去了,他们只能赶紧跟上去。
库房里宽敞明亮,最前头用四方红纸贴了“东昌制衣厂”几个大字,已经摆了几台缝纫机、锁边机一类的机器,原本用来收棉花的水泥平台,此刻铺了毛毡布,做成了制衣剪裁工作台,已经有几个女工在里面忙碌了。
其中领头的一个年轻女人模样清秀,一侧眼睛上覆盖了纱布,她看到他们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布料走过来笑道:“欢迎、欢迎!这就是李师傅吧,我在电话里跟您通过话,我就是东昌制衣厂的老板,我叫董玉秀,您叫我小董就好。”
李师傅看到这仓库里面才略微踏实了一点,拘谨地同她握手:“董老板……”
“我是晚辈,您喊我小董就行,”董玉秀倒是很客气,招呼其他人过来,“我们制衣厂刚刚起步,一切都还简陋,希望您不要嫌弃,大家伙都等着您传授经验呢!”
李师傅收了双倍薪水,自然也不敢耽误工夫,他在制衣厂做了一辈子活儿,在听董玉秀说了健美裤之后更是轻车熟路,先把裁片图纸画了出来,然后招呼徒弟过来分派工作。
比起其他衣服,健美裤的裁片少,非常好制作,唯一难一点的就是布料里含有氨纶,带有弹性,剪裁的时候需要控制力道,小心一些。
李师傅很快就开始教导女工们制作,讲解得十分耐心。
董玉秀听了一会,见一切顺利,就没有多打扰对方工作。
她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张帆,“一路辛苦了,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上午才和金穗运了布料回来,咱们配合得好,一点时间都没耽误,要是顺利的话,这周末就能交上一批货呢!”
张帆拿着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水,他这一路确实也没怎么休息,他打量了仓库一圈,之前一直都是用电话在和董玉秀联系,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布置出来的场地,有些惊讶道:“这里比我想的要好,我听雷大姐说你们手里资金周转困难,这些机器、库房,还有布料……是怎么找到的?”
第65章 白条
董玉秀道:“是潍水认识的一些朋友帮忙,我打算从那边的纺织厂里进一批布料,先要了两卷样品,”她指了那些机器道,“这些是我之前就在留意的二手机器,或租或借,暂时先运来用一下,至于人手有些是雷大姐帮忙介绍来的,有些是我自己招来的,我去残联申请了一笔贷款。”
“残联?”
董玉秀没有丝毫避讳,指了指自己覆着纱布的眼睛笑道:“是啊,我这样的情况属于二级伤残,咱们矿区的残联正在扶持小企业办厂,我去申请的时候,对方还问我能不能帮助更多残联的人就业呢。”她抬头示意张帆看向那边,对他道,“那边裁布的大姐,之前在食品厂工作,被机器轧断了三根手指,还有那边的小姑娘,一直打手语那个,虽然是聋哑人,但是办事可利落了……”
张帆这才发现这个仓库里这些人的不同,也难怪董玉秀可以在短时间内召集到人手。
董玉秀申请到的贷款资金并不多,勉强支撑最开始的一段日子,但她非常乐观,尤其是在张师傅带人成功制作出几条高质量健美裤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更浓。
“这两卷布料大概能出个三四十条健美裤,这两天正好让张师傅带着大家练练手,分工到个人,做得熟练了,等张师傅礼拜一回豫州之后,我们这周争取出货300条!”
董玉秀跟张师傅商量过后,挑选了几个学得快的女工,让她们负责难一些的剪裁,另外的人就做缝纫,每个人只做一项,最后再由单独一个人做整合拼接,效率提高很多。
张帆看了一会,还有有些不放心,低声问了金穗:“你们在潍水认识的那些朋友,可靠吗?”
金穗表情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比“潍水的朋友”更可靠的人了。
她甚至还记得玉秀姐带自己找过去的时候那些商户老板一脸懵逼的样子,对方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债务人反过来追着债主跑的。原本留个借条,是方便他们讨债,现在反而成了董玉秀找到他们的方式,但他们也不能不帮€€€€都还指望董玉秀还钱呢!
金穗从没见过这么齐心协力帮忙找关系、托人去联络国营纺织厂的,甚至还有一个债主,为了让她们早一点拿到布料,找了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硬是先弄出了两卷布料让她们先带回来用。
潍水的朋友送她们去汽车站的时候神情复杂,但还是真挚地祝福了董玉秀,希望她好好办厂,早日发财。
金穗跟着董玉秀回来的一路上,从来没有这么崇拜过一个人,她甚至好几次都在偷偷看一旁客车上闭目养神的董玉秀,对方明明看着是一个清秀的弱女子,但只要在那,就像是定海神针,让周围的人甘愿死心塌地投入到同一份事业里去。
董玉秀的一只眼睛视力严重受损,另一只覆着纱布还在康复,但病情基本稳定下来,开始慢慢好转。
生意也是如此,她已经慢慢缓过来,开始一点点重新打开局面。
张帆的假期即将结束,需要回到部队,他临走之前特意找了董玉秀,问她是否还需要其他帮助。
董玉秀道:“不用了,你能帮我找到制衣的老师傅,就已经帮了大忙了,明天几点的车,我去火车站送你。”
张帆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不用,我这也没帮上什么,临来的时候老首长交代的我都没做到。对了,我昨天给老首长打电话汇报的时候,他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小孩,说暑假要是空了,可以带过去帮你看护两个月,咱们那边是野战军营,老首长的小孙子也在那呢,叫白洛川,老首长说小孩儿多了正好作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董玉秀笑道:“帮我谢谢叔父,不用了,我能照顾好。”
张帆以为她没听懂,略顿了一下又道:“那边教学资源也不错,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让孩子先过去,等你还完了债务也可以一起过去生活,白大哥不在,但老首长和你、子慕,永远都是一家人。”
董玉秀依旧摇摇头:“我知道叔父的好意,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东昌制衣厂会一直做下去,子慕我也会尽最大能力照顾好。”
她和儿子才是这个小家的成员。
只要她还在,还能撑着,她和白大哥的家就在。
张帆并未强求,只留了一串电话号码给她,道:“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这是老首长的内线号码,知道的人不多。”
董玉秀珍惜地放好,笑道:“希望我打电话去的时候,是跟叔父说一些好消息,如果厂子办得顺利的话,我明年一定去拜访他老人家。”
张帆笑了一下,抬手给她打了一个敬礼。
*
东昌制衣厂在一周之内,顺利制作出了近50条健美裤,第一时间交付给了潍水那边。
但是想要再制作,却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潍水纺织厂布料只做大宗交易,董玉秀托人找到纺织厂谈合同,但合同的面单金额远超她的预算。
潍水纺织厂是老牌国营工厂,给出的价格并不高,但数量太大,仅第一单的数额就达到近五万元。
别说东昌制衣厂只是一个家刚办起来的小厂,就算是市里的老厂子,一年也做不到这么多。董玉秀找尽了关系,对方最多只同意给她们这个小厂批了十余卷布料,再多就不肯给了。
董玉秀看着布料单据上面的数额犯起了难,十几卷布料也就能用半个月时间,再多势必要去订购上吨布料€€€€若是吃下这批布,不仅可以把她之前的债务一次还清,并且还能来个大翻身,东昌制衣厂都要再扩大两倍不止。
但是购置布料的资金,确实是笔巨款。
金穗道:“要不打电话再找找潍水的商户?我们之前不是打了借条吗,现在或许可以再借一点儿。”
董玉秀立刻摇头:“不,不能再去,让我先想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金穗看看单子,又看看一旁的老板,觉得这太难了。
五万块钱,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金穗心里难得有些丧气起来,她跟在董玉秀身边,知道每一步的努力都有多艰难。她们真的已经非常努力了,把大麻烦都解决得差不多,处理好了能做的一切事,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资金上出现这么大的差额。
金穗郁闷道:“之前谈的时候明明说可以分批购买,怎么一下又变了态度,之前跟我们谈的那个主任也不在……”
董玉秀看得通透,对她道:“是不好出面吧,毕竟我们是民办企业,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潍水纺织厂是国营厂,向来对接的都是国营大中企业,虽然不是计划经济时期那样死板,但对于她们,明显是不信任的。对方没有提价,但是对比其他国营制衣厂,即便是一样的价格,出货量上也翻了好几倍€€€€这是一种试探。
若是董玉秀挺过这一关,潍水纺织厂的大门会对她打开,若是这一关都过不去,以后再无合作可能。
董玉秀咬咬牙,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
*
矿区家属大院。
最近的八卦全部都是来自董家,尤其是关于董玉秀,更是成了大家口中议论的焦点。
董玉秀在市场上摔了一个大跟头,后来又申请贷款办了制衣厂,成了东昌市第一个女老板,一时引来不少声音。有些保守的人认为这是乱来,是不吸取教训,迟早要摔得更惨;而支持董玉秀的,出乎意料绝大多数是女性,从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到三十岁出头的家庭主妇,她们对董玉秀普遍都是夸赞。
不管如何,董玉秀欠了债不躲,光这份儿担当,就已经超过了一些人。
矿上前些年也有人做生意,借了银行好些钱,自己亏了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只留下老婆孩子在这边日日提心吊胆,对比起来,都不配称作男人。
这几天,关于董玉秀的事儿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董玉秀让厂子里的一些女工投钱入股,吸纳资金,有不少人信得过她,带着自己和家人亲戚一同交了一份钱,连家属大院的雷家也投了一份钱,听说雷家给的还不少。
董玉秀那厂子大家都是将信将疑,投钱入股什么的大家伙听不懂,但给两分的利息,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不少人心动了。
那可是两分的利息啊,足足是银行存款的四倍!
这事儿传得厉害,谈论的多,真正去投钱的还是少。
有些人冷嘲热讽道:“女人办厂?按早时候的规矩,这可是要触霉头的,而且她就那么一个破仓库,一穷二白,要是赔了拿什么还?别傻了,这钱可千万不能给。”
另一些也道:“她厂子里的那些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家里攒点钱可不容易啊,要是有认识的还是劝一劝的好。”
有些女人帮董玉秀说话,还有些人就因为观点不和但又说不过长辈,赌气拿了自己存的私房钱去交了一份。
吴金鹂也交了一份,倒不是赌气,而是手里有点闲钱。
她去给钱的时候,库房那边机器还在运转,每个人各司其职,看着倒是还挺红火。也是因为这样,吴金鹂掏钱的时候,多拿了两百块,凑了五百的整数:“我交这些……这怎么有两份表格?”
金穗跟她讲解道:“这是两种选项,一份是给利息的,只借一年,到期连本带利一起归还;另外一份是买股份,要看厂子的绩效怎么样,若是办得好了,以后每年都会分红利。”
吴金鹂翻了一下,基本都是来交钱吃利息的,入股的那一份上面只写了两个人,一个是方锦,另一人则是眼前的金穗。
她笑了一声,道:“我瞧着这个怪好,还没见过呢,我填这个吧。”
吴金鹂选了入股,认真填好,交还给了金穗。
这五百块钱,对吴金鹂来说不过是一两件羊绒大衣的钱,她本来想去省城买件最新款式的漂亮大衣,后来想想夏天买还早,她衣柜里也不缺新衣服,就把钱拿来资助了一下董玉秀。
吴金鹂抬头在库房里看了下,又问道:“哎,你们老板的小儿子,今天没来吗?”
金穗道:“你说子慕?他放暑假了,这几天都在大院里玩呢。”
吴金鹂有些遗憾,她还挺喜欢那个小卷毛的,这次舍得投钱也是因为董玉秀那个小孩长得实在漂亮,光想着那孩子甜甜软软地喊她一声“姨”,她心里就美滋滋的。
因为小卷毛不在,吴金鹂跟董玉秀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