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 第218章

桌上有今天出去买的水果,叫不出名字,表皮看着是青黄色。

雷东川给他拿了一个,道:“这是酸梨,特意挑了熟一点的,你尝尝,董姨说你喜欢吃酸甜口,这个你应该喜欢。”

白子慕拿了一个,咬着慢慢吃。

他其实尝不太出味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机械性进食,吃了几口东西。

雷东川耐心喂他吃了一个酸梨,又哄着喝了一点粥,这才放他走。

他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白子慕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雷东川知道他在想什么,翻身抱住他,用手脚代为固定之后,在他耳边道:“我明天还带董姨出去,今天跟她说了,档案室资料不齐,要等几天才能从别处送到……过两天再跟她说,你也缓缓,不急在一时。”

白子慕安静下来,他握着雷东川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雷东川的吻也在同一时间落在他耳边,像是安抚,又像是庇护。

*

隔天。

雷东川不好再找上街的理由,但也不敢把董玉秀留在这里,他担心白子慕不在状态,很容易被察觉,就找了理由让董玉秀陪他去拜访郎卡。

雷东川昨天说了金佛的事,虽然只模糊说了一下大概情况,还是让董玉秀忍不住有些担心。

她不知道白子慕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还发生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脸色都有些发白。

雷东川连忙安抚道:“姨,您别担心,小碗儿福气大,没事,就是扭伤了脚,我带他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伤着骨头,就是一点皮外伤。”

董玉秀勉力点头,眉宇间依旧没松开。

雷东川岔开话题,道:“姨,您说咱们今天带的礼物够吗?我听说郎卡在城西也有铺子,别再买了他家的货,那可就热闹了。”他看了一眼董玉秀,“还有金佛那么重要的事,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姨,等会您多帮我说两句,这金佛贺爷爷盼了多少年了,要是能带回去,他老人家肯定高兴。”

董玉秀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干脆,只要一会不嫌我烦就好。”

雷东川:“怎么会,董姨您能帮忙,我求之不得呢!”

城西。

雷东川提了礼物去拜访,却扑了一个空,郎卡的手下告诉他,说他们老大外出访友,要明天才回来。

雷东川留下礼盒,心里庆幸。

一半是因为抬头看到郎卡的铺子里卖的货物,四周陈列着贵重香料、药材,他这次买的是金器,不会重样,面子上过得去;另一半是庆幸郎卡不在,来饮马城的一路上,他可是瞧见郎卡对董姨笑了好几次,雷东川疑心老男人心怀不轨,若非实在找不到外出的理由,他才不想带董姨过来。

放下礼盒之后,董玉秀忽然开口道:“东川,我记得车上还放了一想酸梨,也留下吧。”

雷东川疑惑,但还是听话的留下了水果。

郎卡的手下看到他搬了一箱酸梨过来,倒是挺惊讶,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雷东川问:“怎么了,看不上?”

对方摇头,站出一个汉话说的略微好一点的汉子出来,比划着对他道:“我们老大喜欢吃这个,尤其是现在的酸梨,酸……”连着说了好几个“酸”,对方词汇量匮乏,干脆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手势通用,雷东川看懂了,问道:“你们老大喜欢吃酸?”

对方立刻点头:“对!”

雷东川笑道:“巧了,我弟也喜欢吃,这还是昨儿特意去买的。”

*

城西,一家藏在街区小楼里的金器铺。

几个身穿藏袍的汉子守在外面,而郎卡则提了一个黑色的小皮箱,去楼上拜访故友。

这位老朋友的店铺很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工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些是内地少见的打造金器的独特工具。

郎卡把黑皮箱放下,打开给他看,一旁站着的年近半百的老头捏着胡须,带了几分疑惑道:“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跑一趟,如果是金器修补,你让人送来给,我这几天修好就是了€€€€”

他话说到一半,郎卡的箱子打开,声音忽然顿住,像是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只顾着瞪眼了眼睛盯着皮箱里的东西痴痴地看。

黑色皮箱里用白色皮毛做了铺垫隔层,还有特定凹槽,尽可能保护里面的物品,打开皮箱之后即可一览全貌。

那是一尊大日如来金佛。

金器店老旧,房间里灯也不是很亮,但也正因为如此,金佛被取出来的时候,恍若从黑暗中浮现,周围金色光芒莹莹浮动,不知是用了何种工艺,竟然在法相庄严的佛身一周自成光晕。

大日如来肃穆沉静,微闭双目,手结法界定印,参透生死、荣辱、财富,一切。

如来端坐,辨一切。

流光照十方。

老金匠见了之后,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紧跟着虔诚拜了拜,他们当地本就信奉佛教,尤其看到这尊金佛更是满心虔诚。

郎卡道:“这尊金佛有些特别,它底部残缺了一部分,需要修补。”他说着把金佛递过去,老金匠还未起身,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遍之后,才小心翼翼接过来,刚才只顾着看金佛法相,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底部佛座,仔细看过之后才有些心痛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这么蠢的人,竟然舍得把这尊金佛锯成两截!”

老金匠心痛得厉害,双手捧着念诵了几句。

郎卡等他念诵完,情绪略平缓下来之后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弄的,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或许底座太沉不容易运输,分成了两份吧。”

老金匠:“那底座呢?”

郎卡摇头:“不在我这里。”

老金匠愣了下,低头看看捧着的金佛,又抬头问他:“你不是让我拼接修补,是让我重新打造一份底座?”

郎卡点头:“对,我认识一个小朋友,他和金佛有些渊源,我想修补好送给他。”既然是送出的东西,自然不能太过寒酸,给对方一份坏了的。

老金匠连连摇头,当即拒绝:“不行,不行,我修不好!”

第238章 何以渡我(1)

郎卡还想再谈,但老金匠不等他开口就一个劲儿摇头,还摆放端正了那尊金佛,认真拜了拜。

老金匠神色郑重道:“金器能打造成这般好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已经算是宝物了,不敢在宝物上随意造次。不如你去找找当初打造这件宝物的大师,请他老人家原样修复……”

郎卡问:“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一位老人家?”

老金匠指了金佛上的几处痕迹,道:“看这里就能知道,这件东西至少少二三十年前打造的了,不是新的。”他手指触碰到断层的时候,又忍不住心痛,“这里锯断的痕迹是新的,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

老金匠本就是虔诚信徒,拜过之后,把金佛依原样放回皮箱里去。

郎卡没办法,只能暂时收起来。

老金匠和郎卡认识多年,关系不错,他对金佛来历好奇,追问他道:“郎卡,这个你是怎么得来的?”

郎卡道:“外面的人带进来,也是碰巧得到。”

老金匠啧啧称奇:“这么金贵的宝物哪里有碰巧的,一定好多人都在抢。”

郎卡跟他大概讲了一下拿到金佛的事,从那两伙人携宝入藏到白子慕他们车祸无意中碰到,再到那伙笨贼冒冒失失跑进自己地盘,白子慕来见他之前做过调查,郎卡自然也查过对方。

老金匠听完之后,十分感慨,跟着点头道:“金佛跟他有缘分,应当是他的。”说完之后,又对郎卡口中的白子慕更好奇了,“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聪明的小朋友?”

“最近刚认识的。”郎卡道,“说起来确实有些缘分,他如今也在饮马城。”

老金匠知道这东西讲究缘分,强留不得,只能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叮嘱郎卡道:“如果以后这尊金佛修复好了,你跟那位小朋友说说,让我再去看看。”

“希望有机会吧。”

“肯定有的嘛,你都说了你们有缘分。”

老金匠留下郎卡喝酒,两个老朋友好长时间没见,一起聊了聊。

老金匠脾气古怪,没什么朋友,郎卡身边的人多,但能坐下来一起聊聊过去的屈指可数。

大概是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金佛,又喝了酒,老金匠的话比平时多,问起那个小朋友:“你来饮马城的路上,还救了他的家人?这可真是,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什么一线牵来着……?”

郎卡下意识想反驳,后来又想老金匠喝多了酒也听不进什么解释,只能言简意赅道:“这句话不能用在这里,那是对很重要的家人才能用的。”

老金匠喝得脸上红红的,咧嘴笑道:“有什么不一样嘛,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为别人着想,往年都要等到春天之后才来饮马城,这次为了小朋友,特意跑一趟,他对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他视线落在放金佛的皮箱上,叹道:“可惜我手艺不好,不敢修。”

老金匠自怨自艾,喝了酒的缘故,甚至还抽噎了两声,念叨着自己帮不上忙。

郎卡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不怪你。”

老金匠大声抽噎了一声,鼻头红红的,摆手道:“我也不是为你,只怪自己没用,帮不上金佛。”

郎卡失笑。

他觉得有点可惜,老金匠是他接触过手艺最好的人,如果他都不敢接这份修复的工作,那恐怕这里确实没有人能修补好。

思来想去,也只能把金佛原样交给白子慕他们。

老金匠听他讲一路和白子慕过来的时候发生的趣事,抬头看了他几次,忍不住嘿嘿笑着道:“郎卡,这可不像平时的你,你管教白子慕比我管儿子还多。”

郎卡:“他比你儿子聪明,等下次我带他来见你。”

老金匠:“……”

郎卡慢慢喝酒,过了片刻又摇头叹道:“不过太聪明了也不好,主意大,随他去吧,年纪小的人总会想飞去更多的地方,多在外面看看也好。”

老金匠哈哈笑道:“你这说的,真当儿子养啦?”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的孩子。”郎卡也笑了一声,仰头喝了酒。

老金匠给他倒酒,酒水斟满,笑容也慢慢收敛下去,沉声问道:“还在找吗?”

“嗯,在找。”

“以后,也还要找吗?”

“对。”

郎卡说的很简洁,老金匠却叹了一声。

他和郎卡认识是在十几年前。

当时他还是背着行囊赶路的手艺人,在江水边遇到了被冲上来的郎卡。那时候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伤,简直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勉强靠一口气支撑着,老金匠赶忙带他去治疗,藏地没有好的医疗条件,连药都不怎么充足,可这个汉子硬生生熬过来。

冬天之后,郎卡眼睛坏了一只,腿锯断了一截。

但人还活着。

他脸上都是疤痕,额骨碎裂凹陷一块,脖子喉咙那也有被树枝扎破的痕迹,险些横穿而过€€€€就这样,他还是活下来了。

郎卡伤得极重,他在昏迷的时候,会喊一些听不清内容的话,说了很多,醒过来的时候勉强记下来一点,但是很快又反复发烧,记不清那些事,即便后面用纸笔记下来一些,字迹模糊,记得顺序混乱,颠三倒四。

老金匠同行的人嫌弃他,只有老金匠动了恻隐之心,留下来照顾他。

一直调养了近两年,郎卡才慢慢好转。

他的喉咙受了重伤,声音嘶哑,几乎是一点点重新学会了说话。

和过去有关的,只有被江水一同卷上来的破损衣物€€€€已经只能用碎布料可以形容,模糊能看出是一件迷彩服,没有身份证件,有的也仅有迷彩服胸前缝着的姓名,残缺不全,勉强能辨认出一个“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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