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躺下了。江识野则出门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又重新办了张之前号码的SIM卡。
他走在路上,拿着手机。这沉甸甸的小砖头比他身上加起来的东西都要贵,也不懂自己怎么就恬不知耻收下了。
赚钱了就还。
下了这个决定后,他心安理得了一些,发现相册里已经有了一张照片。
京城-U区
今天上午8:43
拍的是马路,有一个出租车屁股的虚影。多半是岑肆没事儿测测像素的随手拍。
他没删,江识野看了一会儿,也没删。
光是这个时间地点,光是出租车牌号的京字,都给他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
SIM卡和手机都泛着崭新的金光,鬼使神差地,江识野不想把卡换回去了。
就这样吧。
既然手机是新的,号码就不要旧的了。
反正那是他想逃离的过去,反正都一声不吭地来了。
这是在京城的第一个上午,人不多不少,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江识野把电话卡和银行卡一块儿收好,吹着风,想到刚刚脱口就说姑妈家在S区、岑肆说“我们一起”时的样子。
真给他一种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错觉。
身在异乡就这么神奇。他生平第一次想和一个人再多待会儿。
哪怕那个人是岑肆。
他去买了两袋豆汁儿。生怕它凉了,沿着石板路快步走回酒店。
哦不,不是哪怕。
两袋豆汁儿依偎着,和着脚步轻快地摇摇晃晃。快到时江识野用手指探了探温度,还是热的,带着心也热了。
他走进房间。
是偏偏。
第14章 Intro.我的债主
出乎江识野意料,他很快在S区找到了工作。
靠着国二运动员和青运会男单季军的名号,他顺利地成为了一家羽毛球馆的陪练,工资不高,但提供三餐。球馆旁还有单间出租,很方便。
其实那单间又窄矮又逼仄,江识野进门得弯腰,一个月房租加水电基本要挖空他身上所有的积蓄。
但他只有18岁,来不及考虑将来,只太渴望当下的一个类似归属的私人空间,便还是租了。
入职第一天是一个叫老蒋的大哥带他,给他讲球馆的规矩,让他旁观教学,后面两人又切磋了一番。
老蒋三十多岁了,身材健硕,但自然是打不过江识野这种年轻人的。
他很吃惊:“你这至少省队实力啊,怎么来这儿了?”
江识野回答:“没,进不了。”
不是进不了,只是他放弃了。
他曾拥有两种选择,进省队打职业和保送免费读大学。他选择了后者。
倒不是想读书,只是进了省队生活就真和体育捆绑了,他也得从为自己打球过渡到为集体打球。那时就不能划水了。
江识野还南辕北辙地喜欢着别的东西,虽然没用,但总惦记。想去选择余地更多更自由的大学。
可惜最后是竹篮打水。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老蒋说:“屈才咯。但你当陪练肯定吃香。”
江识野疑惑地看着他。
“长得帅呗,陪练都是客户自己挑,看资历看眼缘,你寸照一摆,你说那些小姑娘选不选你?”
老蒋开始絮絮叨叨,“和小姑娘打轻松,而且她们养眼嘴甜。我最讨厌陪那些老总,人又菜架子又大……”
江识野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老蒋是话痨,最喜欢这类听众了。不禁热情大发:“你外地刚来的吧,年纪又这么小,这样,我今晚请你吃个饭!”
江识野摆了下手:“不了哥,今晚有点儿事。”
“嘿,你这小子初来乍到有啥事儿?”
“欠着人人情。”
“啊,人情债啊,”老蒋正眼瞅了他一下,通情达理地表示,“懂了懂了。”
江识野笑了下,并不觉得他懂了。
岑肆那种人的人情,一般人懂不了。
两天前他和岑肆是一起打车来的S区。当时脑子抽了就想和一个熟人多待一会儿,后面却不想和他一起下车。
听到出租车导航说距离目的地还有六公里时,江识野就提前下了。
“我姨妈家在这儿。”
“噢。”岑肆在副驾脑袋啄米地睡了半天,有些懵,只扬了扬手机:“到时候我联系你。”
江识野以为他随口一说,结果今天就收到了4发过来的短信:【今晚过来帮我装修】
没头没尾,呼来喝去。攥着的手机转瞬变成了老大与小弟的联络工具。
江识野迟钝地意识到,这货给自己买手机,可能真就是为了方便使唤人。
关键是这下他还不好意思拒绝了。
但他还是先回:
【没空】
岑肆秒回:
【没空也得有空,你欠我的】
【这你自己说的】
“……”于是江识野又回了条:
【哪,我看情况】
岑肆立马丢出来个定位地址。
【债主等你】
随即发了个大头娃娃比心的表情。
这个娃娃黑发白脸,戴了个骚包的墨镜。江识野竟然一眼就看出是岑肆的拟我表情。
他回了个句号,岑肆回了六个句号。在这么无聊的来回里,他意识到现在和岑肆用的同品牌手机,发消息都不要钱。
更像是岑肆使唤他的专属道具了……
“人情债可还不清哦。”老蒋突然说。
这话刚好和信息里的“债主”相呼应,江识野登时有种预感。
自己在京城的自由,一定会被岑肆毁于一旦。
拍了张入职登记照后,今天就没啥事儿了。在去还债前,江识野先回了趟出租屋。
这房间环境确实不好。他五步就能走完,裹起一身霉味,将木板床、摇摇欲坠的老吊扇、脱落的墙皮和没有铺瓷砖的水泥地一览无余。
但江识野一向擅长适应,更何况这种“知道这地儿现在是自己的,没人会来打扰”的莫名踏实感掩盖了房间的简陋。他在公共浴室洗了个澡,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他是步行。按导航来看,走到岑肆那儿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
但岑肆没催他,他就想走慢点。
后来都进岑肆那个高档小区了,人还没联系他。
江识野是不可能主动打电话说“我到”的,便又在小区里面溜达,像个老头一样绕着每一株景观植物转。
十分钟后,手机终于响了。江识野脚踩着不知道是啥树落下来的碎叶,又让手机振动了十秒,才慢悠悠地接起来。
“你大战植物去了吗僵尸?”
“……”本踩着树叶的江识野默默把脚移开。
“你不会还没出发吧。”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被清晰地框在耳边,江识野甚至能听清每句话尾音自带的轻沙。
没耳机了。他突然走神地想起来。
“快了。”江识野说。
“我他妈都等你一小时了。”岑肆语气不善。
“嗯。”江识野语气平静。
“搞快点。要我来接你吗。”
江识野还没准备拒绝,就听到拖鞋啪啪的声音,岑肆说:“好了,我坐到门口了,快来吧。”
“……”
挂了电话后,江识野又溜达了二十分钟,硬生生地把天空从橘色拖成深紫,才登上岑肆那栋楼的电梯。
这里都是一梯一户的户型。走进和自己出租屋差不多大的电梯时,江识野突然想起,以前他和易斌住的老小区也说过要加装电梯。
但住在9楼的他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很想哭。
那个时候他11岁,听力灵敏,每天隔着几道门几层楼都能迅速捕捉易斌回家的脚步声,三楼、五楼、九楼、走廊……他能通过脚步的轻重缓急判断易斌喝醉到什么地步,自己又会挨顿怎样的揍。
安了电梯就无法进行这种预告了。
那时他觉得易斌揍他是应该的,即便他没犯错。他像个累赘住在易斌的家里,总要付出点儿代价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十五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后竟然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