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这么久,是不是很不容易。”
“谁容易?”岑肆说,“我还好,一直在睡。像我哥,你知道他是在哪儿见到嫂子的吗,海边喝酒的时候。他绝对比我痛苦很多。”他又盯着江识野,“你呢?僵尸,难道你容易吗。”
江识野吸了吸鼻子,说:“我还好。”
“撒谎。”岑肆的目光滑着他的脸,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的一张脸,下巴都比以前尖,他单手捏了捏他的双颊,都捏不出啥肉了,“没有我,你是不是不能活了啊宝贝儿。”
江识野摇头嘀咕:“没有你,我还不是在留学学音乐……我好着呢。”
岑肆笑容更盛:“可你那个乐队,你好像就唱了一首歌都把他们给扔了。”
“。”
岑肆不提醒,江识野真已彻彻底底忘了others这茬。
连忙给他们群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假期好好玩,他暂时“有了新的安排”。
新的安排就是又睡岑肆旁边。瑞典这边没有专门给岑肆设计的大病床,只能把两张床拼在一起,几个北欧美女护士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在她们的脑回路里躺在一起就不可能只是睡觉,边拼床边提醒岑肆:“No Sex!”
岑肆比了个OK,还忙对江识野说了句:“乖,你再忍段时间。”
“……”江识野瞪他一眼。
神经,我也没说自己饥渴啊。
后来有医生来给岑肆注射药剂,江识野在这个当儿走出病房,见到了岑兰和岑放。
在瑞典再相遇,三人的心情都不同了。岑兰一直拉着江识野的手掉眼泪,岑放也红着眼眶,又说对不起又说谢谢的。最后还是岑扬打破了这男默女泪的画面,把江识野单拉过来,小声:“四仔让我带去看医生。”
“……?”江识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看什么医生?
“他给我说你失忆了,忘记了你俩以前是怎么相爱的,他说他可能会被气死,趁这儿都是些全球一流的神经脑科专家……”
“……”江识野忙说:“我都想起来了。”
岑扬望他一眼。
开口:“还是去看看吧,我家不能再出一个脑袋有问题的孩子了。”
“……”
等真走到不过圣诞节的可怜医生面前,江识野才反应过来。
刚刚岑扬说的是“我家的孩子”。
-
再溜进岑肆病房是什么时候,江识野不太清楚。这人不能用电子产品,他也就早早关了机。
岑肆本来想等他,但身体不给力,就着药效已经睡熟了。江识野轻手轻脚爬上挨着的床,盯着人看了会儿,然后身体贴着两床相拼的缝隙躺下,离人近一点。
本来他还睡着自己这边的枕头,后面抓过岑肆的手,闻了下后就得寸进尺,身体拱了拱,脑袋开始贴向他的胳膊。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岑肆身体也热乎乎的,江识野紧紧靠着,冻僵了那么久的灵魂也在这一刻热了起来。
他闭上眼,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江识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以前岑肆睡觉时呼吸很微弱,哪怕江识野听力那么敏锐,也听不出来。
他分明还记得18岁第一次来京城那晚,和岑肆住一个宾馆,他就是听着他的呼吸,那么和缓均匀,久久睡不着。他当时想着迷惘的未来翻来覆去,看到隔壁没盖被子的胸膛慢慢有力的起伏,伴着呼吸的韵律,像最宽阔的琴谱,第一次有想靠过去的冲动€€€€
然后他连忙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有毛病。
三年后,现在,他再一次听着这样的呼吸,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坦坦然然地、第无数次靠向他胸口。
耳朵准确地去贴心跳的位置。
呼吸、心跳、生命力的具象,他去寻找。
然而真的找到岑肆的心跳声后,江识野突然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挺离谱的,在圣诞集市看到岑肆忍住了没哭,被岑肆抱着也憋好了没哭,明明最该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此刻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江识野才像卡顿刷新了一样,终于真切地意识到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他不再生病,而是在痊愈。
他迟来地激动、高兴,又有些别的释放情绪。
终于不用再压抑担心害怕。终于不用再伪装平静坚强。
终于不用再那么痛苦。终于又躺回他身旁。
于是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久久不能自已。声音和泪水都埋在岑肆的胸膛间,耳朵也只有自己压抑的心声,所以岑肆说第一遍“别哭”的时候,他都没听见。
直到岑肆手轻轻地去拍他的后脑勺:“别哭了。”
江识野这才一僵。
抬头,眼泪暂停。
“你醒了?”
“我能不醒吗。”岑肆都笑了,揉着他的后颈,声音很低很柔,唤他的名字,“僵尸。”
“……嗯。”
岑肆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看着那么湿乎乎的一个人,喉间哽着,最后只像轻哄一个孩子,把他搂住:“对不起,不应该让你这么难过。”
听到这话,江识野暂停的眼泪又决堤了。
岑肆或许说的是对的。
没有他,他真的活得不成样子。
如果一直没有就还好,就怕拥有过。
江识野恢复了三年的记忆,都想了起来€€€€和岑肆失联一周后,他在网上看到了他因个人原因退队、无法参加巴黎奥运会的新闻。
他疯狂地想联系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然后,他去欧洲的签证突然失去了效力。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岑放他们借助关系手段做的。江识野疯狂地给岑肆发消息,岑肆意识不清还说着关于他的胡话,说不想联系他。
那个时候,岑放、岑扬也是太崩溃,都主观觉得,岑肆身体垮了,有部分也是江识野这个男朋友的存在让他压力太大的原因。
他们就着岑肆的意思,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自私。
没人在意江识野的痛苦。
江识野直接抑郁了。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分手了吗?是被放鸽子了吗?
就这么毫无征兆毫无原因地离别,他怎么可能走的出来。他还住的岑肆的家,然而从来没人再来找过他。
他觉得岑肆可能有难言之隐,可过了段时间,岑肆的名字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电影里,以一个演员身份,如此光鲜亮丽。
他不可思议,他心如死灰。
他开始去Swirl买醉,意识到活得越来越像易斌后,又决定离开这里,去旅游散心。
他确实去全国各地旅游了,其实像个流浪汉,在这个过程还是在失眠酗酒,常常有些混沌地怀疑和岑肆在一起是不是一场梦,他们都没有合照。
但手机又确实是岑肆送的那个。
他想忘记他。
物理意义上的。
他没被人爱过,第一次有人喜欢,却又这么无疾而终地被抛弃。他回想每一个细节,等待、拥抱、亲吻、离别、歌曲、世锦赛、汗……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记忆,但所有的甜蜜都让他痛苦万分。
直到过了段时间,他发现岑肆要参加一个养生综艺,会有很多素人。
江识野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有机会再接触岑肆、质问他的机会。
然后是车祸€€€€
“其实你忘记的不只是就近三年。”二十分钟前,瑞典教授操着一口别扭的英语对江识野说,“但你觉得你只忘了这三年。”
江识野皱起眉:“什么意思?”
“首先这三年时间线于你靠得很近,所以突然空白你首先发现的是它。再加上它周期很长。你过去的记忆其实也有损伤,但那些片段可能是对你不重要,你完全没在意,比如,你还记得你初中在学校发生的事吗。”
江识野一愣,摇头。
“最主要的是,你把18岁后经历的记忆看得太重,其实车祸只是一个助力,这更是一种因刺激造成的间歇性遗忘症。心理原因占主导。”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以前医院来了个孕妇病人,但孩子有先天性不足,出生两天就没了。这病人伤心欲绝,完全忘记了从备孕到怀胎十月的全部过程。你症状和她很像,受到刺激。相比客观,你大脑更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主观去忘记一些东西。”
江识野的手情不自禁抠着裤腿,艰难地吞咽了一口,苦涩地笑了笑:“……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人体就这么神奇。有些东西并不能完完全全用合理解释,”教授笑道,“难道你觉得你平白无故失忆三年很合理吗?男孩,你自己想想,失忆是不是保护了你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忘掉这三年,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
江识野躺在岑肆的怀里,一直在哭。
他没有百分百信瑞典医生说的话,但确实记得,当初他是多么想忘记和岑肆的恋情。
等再见到他时,又多么后悔忘记过。
他想起那次在公交车站分别,他警告岑肆,一定要回来找自己,不然他会忘了他。
岑肆只说:“你忘不掉我的。”
一语成谶。
总之,他真的是个很极端、很没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把过于浓烈的爱都给了一个人。他突然不怪打他的易斌不要他的易敏了,易斌需要发泄,易敏需要寻找,就像他想忘掉。
他们家族可能真的有那种病态的无法解脱的爱,爱的人离开,他就痛不欲生;爱的人生病,他也会生不如死。
如果岑肆这次真没熬过,那他江识野又会面临这样的结局?
他真的不敢细想。
“僵尸,我不该让你这么难过的。”
岑肆不停地看他擦泪。
他喜欢逗他,可真当这人哭起来难过起来当真起来,他又多么心慌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蠢,“……我不想你为我哭。”
“那天你心跳突然停了……”江识野抽抽嗒嗒,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