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青宜没有推开那张门,走进来。
就像当年,方青宜没有站在他这边€€€€哪怕一次,走过来,把被欺辱得灰头土脸的他,从倾覆的尘埃里拉出。
被霸凌的那两年,戾气在他心底不断滋长。即使看起来风平浪静,仿佛那段阴暗经历不过成长中的一个插曲,过去之后就微不足道。但只有他知道,戾气仍旧日复一日,蚕食精神,长成一头潜入体内的怪物。
终于,怪物不受他控制冲出来,撕咬了他原本最不想伤害的人。
怪物饱食而死,留下满地尸骨。
闻驭头颅钝钝疼痛,在昏黑房间里,听见方青宜清浅的呼吸。
他抱着方青宜,低低开口:“怡怡,你记得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命令我去倒水,我把一只小虫子扣进你的水瓶……”
闻驭有一搭没一搭,叙说旧事,那些少年简单、纯净,还没有被污染的点滴。
说了许久、许久。
方青宜弯曲后脊,背对着他始终没有吭声。闻驭打住话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开口:“是我做得太不好……我一直都没学会该怎么对待你。”
方青宜没有睡着。
他在听闻驭说,可是他的思绪被一团浓重雾气笼罩,让他没有气力做出回应。
半夜的寒凉侵入房间,闻驭突然醒来。
怀中是空的,方青宜已经不在床上。
闻驭心中一沉,起床走出房间。外面天色漆黑,还没到清晨。他快步下楼,见方青宜伫立在落地窗边,注视庭院迷迷蒙蒙的暗景,指尖夹一根烟,苍白侧脸隐匿在缭绕烟雾里。
确认方青宜没事,闻驭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凌晨四点,气温很低,方青宜只穿一套单薄的睡衣裤。闻驭拿起旁边单人沙发搭着的盖毯,裹在他身上。
“怎么起来了?”
方青宜睫毛垂着,没有接话。
他已经在家休息了一周。这一周,闻驭没去工作,一直陪在他旁边。他之前走不了路,上厕所都是闻驭抱他去的,饭菜也是闻驭做好,一勺勺喂进他嘴中。经历了充满凌虐的三天性爱后,这样一个温和、细致的闻驭,倒令方青宜恍惚。
他抬手深深吸了口烟。
“现在才四点,再回去睡一会儿。“闻驭牵起方青宜手腕。
指尖刚触及方青宜皮肤,方青宜一震,抗拒甩开:“别碰我。”
闻驭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怔了片刻,沉默把手收回。
方青宜抽掉一根烟,摸出烟盒,又打算再抽一根,闻驭视线落向烟灰缸里堆满的烟蒂,皱起眉头,忍不住说:“不要抽了……”
“我爱你,闻驭。”方青宜突然开口。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得闻驭声音一哽、措手不及。方青宜没有看他,盯着庭院继续道:“我爱你爱到没办法爱别人,爱到恨你,爱到在婚姻里一个人等待两年,看着你跟其他人上床……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
似是被砰然一枪,闻驭高大身形不稳地摇晃。从未料到方青宜会讲出这样一段话,他被无措席卷,几乎到迷惘的地步。
方青宜自嘲笑了笑,又点了支烟,仰起头,烟草燃烧的颗粒从喉咙渗入肺叶。
“我什么都要强,偏偏在感情里输得一败涂地。闻驭,我真的好累,太累了。”
“怡怡……”
方青宜挥手打断他的话。
“现在太早了……先回去睡觉,等你睡好了再说,可以吗。”闻驭恳求,尝试再次握住方青宜的手。
这次,方青宜没有拒绝。
他牵方青宜上楼,站到门外,正要推门进去,方青宜的声音轻轻响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拿那个明星来气我,我跟你说有件事,等你出完差谈。”
闻驭动作一滞。
他抽出被闻驭握住的手:“我本来打算跟你说,我想跟你离婚。”
“没想到隔了好几个月,到头来,还是回到原点,”方青宜静了静,抬起眼帘,注视站在他面前的Alpha,语气平静而坚决,“闻驭,我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了。”
第72章 68
方青宜回来上班了。
两周不见,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得近乎虚弱,原本清冷的眼神里,时不时掠过暗影,如同枝木间隐现的孤鸟,翅膀掠过灰色弧线,未及捕捉形态,便复消失不见。
蒋和心中担忧,好几次想找他聊一聊,话语在喉咙里打圈,又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之所以与方青宜维持友谊到现在,正因懂得人与人的关系,需要在该止步之处停住。
即使状态不好,对待工作,方青宜依然维持了一贯的严格。严格到近乎自虐的程度,没日没夜地扎进工作里。
一次,蒋和结束饭局,喝得起兴,回来快十一点。方青宜还没回家,正在翻阅厚厚的卷宗,灯光在他低垂的面庞落下一片暗影。蒋和脑子不清醒,大着舌头跟方青宜打个招呼,潦草洗漱一番便钻进里头睡觉了。一大早,他被一泡尿憋醒,宿醉未消地起床,一推门,竟见方青宜还在。
方青宜穿一件昨天的衬衣,微微起皱,袖子卷到手肘,眉目间浸染夜色未褪的疲倦。很显然,他不是一大早过来上班,而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窗户敞开,方青宜的目光落向街景,手里夹一根烟,寂寂地抽着。他显然没想到蒋和会起床,身形颓然垮落,一向挺得笔直的背脊,缺乏气力地弯折,像是里头有什么地方,隐隐发痛,折磨着他。
蒋和愣了愣,觉得自己应该装作没看到,悄悄返回去继续睡觉。可他一转身,拖鞋擦过地面的响动,仍然把方青宜自出神的状态里惊醒了。
他转头望向蒋和。
蒋和尴尬挠挠头发,没话找话说:“你别告诉我,你在这待了一晚上。”
方青宜没有否认:“是待了一晚上。”
蒋和视线扫过,注意到窗台的烟灰缸里,积攒了不少烟头。方青宜大学是不抽烟的,他抽烟是分化之后€€€€作为一个Beta,他很难体会Omega特殊时候的不便,想来方青宜抽烟,也是为了缓解某些情绪与生理的不适。
蒋和忍不住劝道:“唉,少抽点,抽烟不好。“
方青宜整个人恹恹的,隔了好几秒才听见蒋和的话般,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低头抖了抖烟灰:“对,是没好处。”
但他依然抬起手,眯起眼睛抽了一口。
蒋和叹气:“今天是周末,你别待在这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回去?”
方青宜蹙眉,有些不解地重复一遍这个词汇。
“……可是,”他嗓音很轻,像是一片随风飘落的羽毛,“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那天清晨,当方青宜提出离婚后,闻驭与他站在门外,静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日光一点点从云层里射出,穿透窗户,落在墙壁与地砖上。房子里的氛围依然凝滞而僵硬,一丝被阳光照耀的暖意也没有。
终于,闻驭开口了,像喉咙或肺部受了伤,嗓子沙得厉害,裹挟一丝模糊的血气。
“我不同意。”闻驭说。
方青宜往后一退,肩膀靠在墙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我不会答应离婚的,你做了我的妻子,就会一直是我的妻子,”即使视线陷入黑暗,闻驭温柔又残忍的话音仍在耳边响起,“抱歉,怡怡。”
谈话不了了之,方青宜收拾个人物品,离开居住两年的房子,在酒店固定订一间套房,没有再回过家。
温度日渐升高,草木迎来春天,释放浓烈、蓬勃的生机。
春色斑斓,园林的美景在日光照耀下如色彩鲜艳的油画,铺满整面落地窗。
天气好、景色美,宾客兴致高涨,享用从法国请来的顶级厨师团队烹饪的美食,品尝波尔多酒庄最上等的红酒,有说有笑地谈交情、谈生意。
冷漠的Alpha站在窗边,望向外面绿草如茵的庭院,没有参与任何一场交谈。他面无表情,散发让人望而却步的低气压,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穆成与某位阔太太调笑一阵,喝光杯子里剩下的红酒,把空杯还给穿梭的侍者,又顺便从托盘取出两杯新盛的红酒,端杯走向闻驭。
“怎么一个人赏景啊?”穆成拍拍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闻驭。
闻驭接过酒杯,与他碰了碰,淡淡地喝了一口。
几经波折,闻家的项目终于在X国尘埃落定。穆成长出一口气,算是向穆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给自己放了个实打实的假,租条豪华游轮,香槟美人,海岛沙滩,痛痛快快完了几日。爽得神魂颠倒,皮肤都晒黑一圈,昨晚才飞回本市。
与他藏不住的喜气相反,闻驭神色毫无兴奋之意,眼神冰凉暗沉,看得人心中发怵。
穆成头皮被闻驭看得一麻,心神动了动,忽然想起最近听到的传闻。
方青宜正跟闻驭闹离婚。
穆成见过方青宜几次,对那位高挑清瘦的Omega印象深刻。或许因为方青宜分化得晚,虽然比不得Alpha气场压迫,但也不像寻常Omega,从骨子里散发柔软顺从的气息。他似乎不太喜欢热闹,总站在人群外,对别人的主动攀谈爱理不睬。
不像那些娶了美人,恨不得天天带到社交场,像展示高级商品一样展示自己老婆的Alpha们,闻驭从不带方青宜出席商业场合。公开或私底下,他也极少提及对方。旁人议论纷纷,都说闻驭跟方青宜之间,只是家族联姻,双方感情并不好。闻驭结婚后绯闻不断,更加印证了这种说法。
每次听到这种议论,穆成都笑笑不语。因为他一直觉得,闻驭跟方青宜的关系,远比传闻复杂纠缠。
上周,他约闻驭见面。闻驭到得早,靠在沙发上,不知在看什么,一双眼睛垂落下来,定定出神地盯着屏幕,穆成喊他几声都没听见。穆成轻手轻脚绕到沙发后方,打算用力一拍闻驭肩膀,手刚准备落下,意外瞥见了闻驭的手机屏幕。
屏幕停留在通讯界面,方青宜的名字静静亮起。闻驭的手指放在拨打的按键旁,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竟陷入迟疑,久久没有拨通电话。
以至于怔怔走神,穆成站在背后都未察觉。
穆成只当什么都没想到,笑着晃了晃酒杯,转移话题道:“这酒……酒真不错,对吧。”
闻驭看他一眼,没有接话,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云团被阵风吹散,日光刺目涌入,他覆下眼睫,似被细密地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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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
谢谢大家啦亲亲
第73章 69
天色突然暗下来。
摩天大楼的玻璃窗折射乌云与冷光,呈现一片明暗割裂、诡谲迷离的异色。街道行人加快步伐,急于寻找某个避雨场所€€€€不等人们做好准备,暴雨在翻滚的雷声里轰然砸向整座城市。
方青宜整个下午都待在法院,神经高度集中于案件,对外面的天气变化毫无察觉。
终于,法官敲响了结束庭审的法槌。
方青宜转头与蒋和对视,从彼此眼中读到了难掩的激动€€€€这起经历三审、漫长艰难的维权诉讼案,结果会比预期的更好。
他们用证据与法理,打动了法官与陪审团。
蒋和兴奋地冲上前,冲对方的律师团队比了个鬼脸,对方想不到蒋和一个正儿八经的律师,竟做出如此不严肃的举动,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站在旁边的方青宜目睹此幕,摇摇头,笑出声来。
从他跟闻驭提离婚后,已经过去一个月。方青宜情绪消沉,很少展露笑宜€€€€这或许还他第一次,从心底深处发出笑意。
期间,闻驭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接,给他发信息,他也没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