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幕,使他觉得阮€€分明还有那样多的可能。
他路过一家家商铺,在透明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身影,看到那束花,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蹩脚与诙谐。
贺品安在垃圾桶前停驻,他伸出手,白白地等了半晌,如何也不肯将那束花扔下去。
他愿为阮€€送来的,阮€€也愿为他收着。
凭什么就要扔了去。
贺品安回到了酒店里。他知道阮€€的收工时间,他知道他还要等待许久。
他目睹它枯萎,如目睹自己滑稽的爱。
他能给阮€€的,多么有限,连他自己都打动不了。
阮€€没想过小枣儿会喜欢自己。
实际上,他在剧组里,确实是很亲近小枣儿的。因为他俩一般大,性格与爱好都相仿,连家庭环境都差不多。
小枣儿跟他一样,没什么明星梦。不过小枣儿来这却不是为了工作,她就是托关系过来玩玩的。尽管如此,她也有认真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阮€€觉得她这人很有意思。
他想,他们能做很好的朋友,却从未动过其他念头。
他总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告诉人家他喜欢男人。
“我妈管得严,不让我谈恋爱。”
“不让你谈恋爱,倒让你来演爱情电视剧啊?”
“哎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小枣儿聪明,也是那种默默的聪明。阮€€教她背词时,已经感觉到了。小枣儿一点就通。
“好吧,我勉强明白了。”
“谢谢你。”
“谢我干嘛?你不要有负担噢。我这人就是这样的,一会儿一个主意。我进组前还喜欢过一个脱口秀演员呢。”
“哈哈哈成了吗?”
“当然没成啊!成了还能有你的事儿吗?”
阮€€又被她逗乐了,他说:“怪我,辜负了枣儿姐。”
“原谅你呗。谁让你又帅又善良呢,真想跟你谈一个试试!”
“别,好姐姐,为了我未来的职业生涯,赶紧打住。”
“好好好,我打住。但枣儿你还是得拿走啊。不然我不白买了吗?”
“放心吧,肯定拿!”
正好回了片场。小枣儿又穿梭于人群中,变成那只快乐的蝴蝶了。
这告白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迟早会被遗忘。
回忆那场对话,阮€€首先惊诧于这喜欢来得太轻易,转念想,自己最初对贺品安的喜欢不也正是如此吗?
不怪贺品安嫌他亵慢。
同龄人之间尚可作为一场玩笑,一笑而过。
他却不许贺品安笑,他要贺品安陪着他,纵着他。
直到他发现,他对他的爱远远超越冲动,超越虚荣。
他已不知如何向贺品安自证,他不是为了一场玩笑,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想陪着贺品安走完这一生。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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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夜里还要拍戏,下午原本是没有休息的。
阮€€忙里偷闲地找贺品安说话,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人已经来了酒店。
他顾不上吃晚饭,甚至抛却了忙碌一天的劳累,兴冲冲地打车回去见他。
进门第一句,便问:“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他步伐轻快地走进客厅,脖子上围着贺品安送的围巾。
屋里飘着温暖甜软的香气。在桌上看到一袋热腾腾的板栗,贺品安正坐在沙发上望着他,阮€€觉得生活待他真好。
外套也忘了脱,匆匆地走到他的身边。
走到近前,才发现搁在地上的那束花。
“哇€€€€”他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像被拭去灰尘的宝石,发着柔润的光。
他的欣喜那么真实,滚烫地,感染着贺品安冻结的心。
然而这接触太快了,太急了,竟使他感到了刺痛。
“真好看。”阮€€赞美那花,同时嗔怪他,“怎么就这样放在地上?”
他听出阮€€说话时的哭腔。对这一切,他仍然似懂非懂。饶是如此,阮€€的心痛也如他的心痛一般。他们的命运扭缠着,勒得彼此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用着轻描淡写的口吻,却藏不住眼里的失落,他淡淡道:“都蔫儿了,不新鲜了。”
阮€€却紧紧地抱住那花儿,坚定地说:“那又怎么样?它是我的。”
不愿这一切演变成对峙。贺品安主动地握住阮€€的手腕,把阮€€拉到身旁坐下。
他为阮€€剥栗子。他手劲儿大,拿着一枚栗子,手里一按一掰,那壳便脱落下来。
阮€€呆呆地看着,不知他什么意思。
见他一双手还被花束占着,贺品安只得将剥好的栗子递到他的嘴边,见他低头叼住,小心翼翼地吃下去。
问他:“好吃吗?是不是有点凉了?”
“没有,还温热温热的。很甜。”
阮€€直觉贺品安有话要说,且那话未必是自己乐意听的。
他坐不住了,不等贺品安为他剥好下一粒,他站起身,要往别处去的样子。
“我去找个瓶子,把花装起来。”
不过一个起身,贺品安却一步也不肯放他,他仍然去牵他的手,用那只宽大的手用力地握住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连温柔也能变成毒液融进血管里。
阮€€不能抗拒他,于是只好在心中战战兢兢地祈祷。
放了我,饶了我。
他看到紫罗兰蜷曲的花瓣,茫然地又坐回去。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在脑海中预想了千百种贺品安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
只有贺品安能对他造成的伤害。
无非是旧调重弹。他轻蔑地想,以此来掩饰恐惧。
贺品安抬了抬手,分明要来触碰他,却又轻轻地将手放了下去。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好似凌迟般的折磨。
等来的却不是教导,亦不是胁迫。
男人放缓了声音,他明明白白地哄着他,用近乎讨好的语气问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好不好?”
和他预想的都不一样,阮€€登时便乱了阵脚。
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不安道:“现在这样……是怎么样?”
阮€€愿意听他讲下去,他好像霍地活了过来似的。
“只要你情愿,我就这么陪着你。你想我,我就来找你。我也不会再接触别人。我考虑过了,原本你这工作也不适于公开私生活,那么干脆就这样瞒下去吧。你也不必苦恼如何将我介绍给身边人。反正这些……于我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但落在你身上,却少不了遭人非议。
“能偶尔见一见你,我心里也是开心的。这样对我已经足够了。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你仍可以去看看新的人,新的事。只是有天你遇到了合适的,你要告诉我。
“你只管跟我讲,你尽可以放心,你告诉了我,我便不会再纠缠你。”
阮€€如愿得到了贺品安的关注,他得到了贺品安的偏爱。
他想,他该很自得才对。可他听着这一字一句,却像被浸了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想象中,他正龇牙咧嘴地哭,谁也挨不住这火辣辣的疼。
同时他想,他疼什么?哭什么哪?这是一桩好事呀!
有人愿意为他承担一切,却不要他来负半点责。
多大的馅饼,活活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怎么不笑?他不笑倒显得他不知好歹了!
贺品安喜欢他。他明了于心。为着这份喜欢,他猛然生出了许多张牙舞爪的情绪。他恨贺品安自以为是的慷慨,恨他蠢钝,恨他懦弱。
有了他的喜欢,就有了凭恃。
当他无法为双手的颤抖找出原由,就狠狠地将那袋栗子扫落在地,“咚咚”地往下坠,饱满的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此时此刻,他是被大人误解的孩子。他感到百口莫辩,无计可施,于是只好发一些没有意义的脾气。他多盼望贺品安能明白他。
“贺品安,”他清晰地叫出男人的大名,他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些伤人的话,“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他将那束花扯得七零八落。他哭不出,嗓子却沙哑了。他说:“我不领情,我不领情!”
贺品安却不生他的气,只是拉住他的手腕,拉过去看,看他被磨出红痕的掌心。
他仍旧那样反常地抖着,好像得了病。
难堪,羞愤,失望。所有破碎的情绪融成了一个残缺的他。
阮€€用力地挣开了贺品安的手,惊惶地往后缩。
贺品安不肯放了他。贺品安的力气那么大,一把就将他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