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睁开眼睛,看他拿着体温枪,满脸愁云密布的样子只觉得很稀奇,想开口吐槽一下,又觉得喉头像被棉花堵住了,闷闷的,连带着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严凛及时给我拿了杯水,我喝了两口,勉强缓和了那种干痛感,哑着嗓子开玩笑,“你别这个表情,好像我得了绝症一样。”
他一点儿没体会到我的幽默,给我递上来几颗胶囊,说,“先把药吃了。”又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来一盒冲剂。
我眼睛尖得很,随便一瞥就知道他迅速合上的抽屉里摆满了东西。
趁他出去冲药的时候,我再次拉开抽屉,却并没发现什么大秘密,而是看到整整齐齐码放着成排的药盒。
虽然这样的做法不算奇怪,但还是让我心里起疑,正常人会在这种位置放满药盒吗?又或者说,正常人会在家里备齐这么大数量的药物吗?
不过还好,我翻了翻,这些药都是没开过封的,那他大概只是未雨绸缪吧。
在我小心地又合上抽屉的时候,严凛也进屋了,端着一杯褐色的,一看就知道很苦的液体。
我身体不错,一年到头都不会生几次病的,刚刚吞掉的药片已足够,完全不必再喝这玩意儿,但我也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违背他的意思,喝一杯药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吵闹,那就喝吧。
我接过来,打算一饮而尽,又听到严凛说,“明天是新年了。”
“是啊。”我点点头,附和着感慨,“这都2013了。”
他大早上就提这个,肯定是有事要说,但我俩能干的都干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意犹未尽的事要赶在元旦做。
等我喝完了这杯难喝又没什么用的药,才听到他说,“2号要和肖睿他们吃个饭。”
我愣了愣,听着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出让我心惊肉跳的话,“我和他们都说了。”
听到这话,我拿着杯子的手都僵了,有些后悔吃药,更遗憾自己只是低烧,巴不得现在就飙到40度,神志不清到进医院,然后躲掉这局鸿门宴。
沉默片刻,我嗫嚅着说,“我就不去了吧。”明知道可能性很低,还是想问出来试试。
“主角怎么不去?”他说得让我没有下一步拒绝的余地。
我最烦有人帮我做决定,尤其是要面对他那群高高在上的朋友,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更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他一大早就能奔走相告。
“你怎么不先问我一下?”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要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说话,
严凛握了握我另一只还空着的手,“你想一直瞒着吗?”
他问得挺谨慎,甚至能听出来一丝无措。
我把手抽出来,压下心头闪过的诡异情绪,正色道,“不是我想瞒着,而是你告诉他们,人家也恶心膈应。可能不敢当面说你什么,但不知道背后会把我们编排成什么样子,我无所谓惯了,你行吗?何必彼此添堵呢。”
这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剩下一部分更伤人的,我没说出来。
刚开始就说结束的话很不吉利,但是,我是不能想到我们能有什么遥远的未来。他现在正在兴头上,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很不理智,以后分开了,再被人拿出来翻旧账,不得难受后悔死。
还有就是,连续的两天里,我感到来自严凛的莫大压力。能用身体解决的都算简单,这种“带我去朋友聚会”的邀请才真的让人有被逼上梁山的胁迫感。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想面对肖睿那伙人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更多的是我对恋爱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正式的关系里,我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认识彼此的社交圈只是第一步。之后呢?我是不是也要让度自己的自由呢,严凛这幅爱管教人的样子,想想就头疼。
不到24小时里,我不知不觉后悔了好几次昨晚在车上逼他承认出来“喜欢”。
车开回来的路上在想,洗澡的时候在想,和他做/爱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能稍微管住嘴,是不是就能再拖一段时间了呢。
这段时间里,我也纠结了很多。严凛一直以来都是我的目标,我费劲心力追求他,对他好,但我一直忽略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我真的是想和他走到这一步吗?
我从一开始就只想过如何追,可从来没想过追到了要怎么办,或许潜意识里,我自己都觉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可以说,我没和他恋爱的计划。现在突然确定下来,我真是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好像玩游戏,你一路激流勇进,升级闯关。可是等玩到通关了,开心是开心,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
但我如今已不可能再开下一个副本,更不可能卸载掉这个游戏。
严凛对我心里这些弯弯绕绕还一无所知,用手勾了几下我的下巴,像在逗弄宠物,轻松着说,“你别有压力,他们不敢说三道四的。”
他还真是被权力和金钱保护得太好了,这么掉以轻心,这么无所畏惧,意识不到同性出柜在社会上代表着什么。
我不懂他怎么变得这么盲目和单纯,但想他应该会在乎一下自己的形象,尝试着唤醒他的冷静,“你小心别人说你是沉湎于声色,鬼迷了心窍。”
“沉湎声色?”严凛重复了一遍我的用词,笑得很坏,“你对自己的脸这么自信吗?”
我无语到极点,突然明白了平时我没正形时他的无可奈何,就是这么没默契,我们连开玩笑都不能发生在同一个时空和频道。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越发严肃起来。
“那什么意思?”他问着话又弯腰亲我,也不管会不会传染。
“……”
“说就说呗。”浅尝辄止的吻后,他说,“我喜欢你,又不需要别人认可。”
这我行我素的用词和腔调,我感觉他是跟我学坏了,但第一次听见他亲口说“喜欢”两个字,心口还是软得发颤,什么也不想再考虑了,妥协道,“那就去吧。”
ps:明天休息哈。
第32章
元旦当日,我早上就想回家的,两天没回去,衣服都穿的严凛的,让我有点不自在。可暴雪又下个没完没了,预报说晚间能稍有好转,我只能先静观其变。
严凛比我想象的忙多了,一早起来在书房里打视频会议。当然我也没闲着,社交平台上很多人在发新年祝福,虽然都是群发,但我也很礼貌地条条都回了。
发着发着,手机上连的Wi-Fi突然断掉了,彼时用的还是3g网络,速度慢而且不太稳定,加载了半天也没回出去一条。
我不敢打扰严凛,就先用了客厅桌子上的iPad,登了自己的社交账户。跳出来第一条就是陈柏的消息,我和他聊了两句,他难免八卦地打听我和严凛现在的情况。
隔着屏幕,我比电话里少了很多拘谨,诚实地告诉他我们现在的关系,也和盘托出了心里的困惑和迷茫,希望陈柏这个旁观者能给予我一些有效的建议。
眼见着对方的正在输入中时间越来越长,还是一个字没发来,我以为他要给我长篇大论分享恋爱经验,耐心地又等了一两分钟,最后等到的是他回的两个字,简单而粗暴,“傻/逼。”
与此同时电话也响了,陈柏听起来挺生气的,直冲冲地问,“你给我发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玩人家呢?”
“不是,我就是心里没底……”
“你他妈现在知道瞻前顾后了?当初上大学的时候,那么多人劝你,你不听,等人严凛跟你认真了,你开始说这些傻/逼话!你是不是真的贱得慌啊?”
我被他这几句妙语连珠骂呆了,没想过陈柏会站在严凛的立场上如此痛斥我,更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过,果然工作和失恋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巨大的。
“还有,别老拿你那个破游戏打比方,都要工作的人了,动不动就玩、玩、玩,人生也能当儿戏吗?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还在义愤填膺地骂。
“我……”
“你什么你。”陈柏情绪比平时激动得多,“你以为恋爱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事儿吗?谁不得放弃掉自我的东西,你总这么自私,迟早被甩!严凛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人。”
他噼里啪啦又骂了我十几分钟,我就听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并不是他骂的那样游戏人生,把什么都不放心上。我只是畏惧随之而来的事情,只是怯弱,不是不喜欢严凛,是那种对未来的恐惧,让我选择弱化感情对我的影响。
但有一点陈柏说得很对,我自私,我再喜欢严凛,也会以自己为先,早早为自己留好后路,时刻提醒自己不做百分百的情感投入,以防失去时的那种狼狈,那种手足无措。
挂电话没多久严凛就从书房里出来了,我做了坏事一般放下手里的平板,仓促解释,“刚手机连不上网了,不是故意要动你东西的。”
如果是前几个月我动也就动了,但如今的关系,我不想让他误以为我是在“查岗”。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不屑做的。
他带着蓝牙耳机不方便说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又进了书房,我以为他这么讨厌别人碰他东西,赶紧又放回了原位。
晚上的时候,雪小了些,严凛送我回去,本身说好了第二天中午来接我去餐厅,临睡前又打来电话说不用去了,具体原因也不说,我心里卸下了重负,开开心心地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我们现在是情侣,有比上床更多的选项可做,比如去海洋馆,比如去看场电影……可是他好像很忙,只说了后面几天都有事情。
没了安排,我理所当然地一觉睡到中午,又是被张宇扬拍门声叫醒,有了上次的经历,我把衣服穿好了才出的卧室。
“那谁在下面。”张宇扬也不说名字,直接把我拽到窗前,指着停车场说,“我起床的时候他就在了,以为你们约好的,结果你睡到现在也没出门。”
我反应了一秒他在说谁,顺着张宇扬的手指望下去,虽然看不清车牌,还是能确定是那辆再熟悉不过的严凛的车。
“你几点起的?”我问。
张宇扬想了想,道,“八点多钟,快九点吧。”
那他都等了快四小时了,我心里一慌,赶紧去看手机,再三检查有没有错过的信息,可是消息列表除了新闻推送,是空空如也。
我莫名有点紧张,本想先打个电话,但最后还是打算直接下楼,匆匆洗漱后刚迈出公寓大门,就看到严凛也下车了。
快步走到他面前,被那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我急道,“等多久了?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他大概是要回答我,却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随着他身形的抖动,我闻到了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的香烟味道。
印象里,严凛是不可能抽烟的,我去握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冷。“到底怎么了?”我心急不已,不知道他怎么一夜之间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心里涌现出很不好的想法,不会是他仔细想想后后悔了吧?陈柏还真是乌鸦嘴,我的第一段恋爱竟然维持不到72小时。
严凛回握我手的力度很大,大得快把我骨头捏碎,盯我的目光也很深,深到要把我看穿看透,半晌后阴沉着说,“上楼收拾好你的东西,跟我回去住。”
他很久没用这么狠戾的态度和我说话了,但比起他的脸色和语气,我更为傻眼的还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恋爱的第三天就要同居,这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火箭速吧。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很多拒绝的理由和借口,这次我是完完全全占理的,可他的力度和眼神却让我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我可悲地发现我这个人是如此欺软怕硬,严凛好好说话的时候,我总在讨价还价,可当他这么可怕的时候,我二话不提,唯有服从。
我不敢让他等久,回家火速收拾了一部分必备品,和张宇扬简短地解释了两三句后就再次下楼,一打开车门几乎要被刺鼻的烟味呛晕。
“去后面坐。”严凛说。
后排也并没好多少,我打开了窗户,外面刺骨的风刮得我脑子抽疼,但还是忍住没问他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很久前我就说过的,严凛的嘴异常难撬,如果他不想说,那问一句都是多余,遑论有些事我是知道答案的。
所以我不问他为什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我家楼下,不问他为什么抽这么多烟,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唐突地提出同居的命令。
回到他家后也没有任何好转,严凛还是每天沉着脸随时爆发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搂得很紧,导致我一连三天被闷醒。
距离假期结束还有十几天,每天和他这么面面相觑着也不是办法,我便提出来要去图书馆。
我们学校毕业时间早,五月份就结业,相应的,论文提交的时间也早,现在开始着手准备一点也不足为奇。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严凛竟然提出要接送我,从每天早上进图书馆,到晚上出来,我几乎没有一点自由时间。
如果不是洛斯利要求刷学生卡才能入馆,我相信他会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本身挺烦读书学习的,这会儿都觉得像是监狱放风。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他每天也要上课,这么麻烦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我就试探着问,“我能自己上下学了吗?”一个月前打死我都想不到,23岁过了一半的年纪,我还有机会问出小学生一样的话。
“嗯。”他颌首,又道,“课表给我”
我愣了又愣,几乎快在崩溃的边缘,吸了几口气,还是把课表的截图发到了他手机上。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才有些明白,只过了这么十几天,我就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恋爱没我想象的这么难,这样的让步我似乎也是可以做到的。
和我全然相反的是,严凛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一类人,自从我学会了要和他报备自己的事情后,他也变得不那么生硬和可怕,除了偶尔在床上把我折腾到死去活来外,其他方面渐渐回归了温柔的本性。
春节的时候,我们谁都没去聚会,窝在家里叫的外卖,送来的饺子十分难吃,还不如去亚洲超市买速冻的,吃了一半还是叫了份披萨。
吃完饭,等我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客厅从没开过的电视上正在放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我坐过去看了一会儿,小品演员一个包袱接一个包袱抖,我也跟着笑个不停。
严凛抱着笔记本电脑从书房走出来,坐到沙发的另一端继续打字。
“吵不吵?”我看他来了,要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
“不用。”他制止住了我拿遥控器的动作,说,“马上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