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和他住了这段时间我才知道,他有轻度近视,一般只在完成很难的分析作业时才会带。
我不住地盯着他看,想起去年的除夕,是何等的悲伤欲绝,竟因为他的两句话哭了。一年过去了,今晚上波城并未下雪,他也和当时截然不同。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改变很多事,我无比珍惜这一刻,明知道这种幸福是稍纵即逝的,却生出想永久留存的奢望贪念。
“严凛。”我俯身抱住他的腰,也不想是不是打扰到了他学习,“好喜欢你。”
“嗯?”他把笔记本合上,腾出来手把我揽住,柔声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觉得你太好了。”我小声说。
笔记本被放到桌子上,我顺势躺在他的腿上,继续看节目,还不如去年,我都没撑到难忘今宵,就睡着了。
做了一个很短暂的美梦,梦的场景是我们继续了刚刚的对话,他很郑重其事地说,会一直对我这么好。
在梦里我就笑了,二十出头,如何敢做这样的承诺,我们之间有这么多问题,有这么多的阻碍,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出“一直”的。所有人给承诺的时候,都是想着要永远,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做到了呢?我不想去深究,他有这个心意,就已足够。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天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缕,严凛在我旁边睡得很沉,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保存。
蝴蝶可以被制作成标本,美景可以被画笔描绘,动人的故事可以被文字记载,但是活生生的人该怎么办呢。
我想起大学时很喜欢照相,是认为摄影可以留下世间所有的美好,捕捉到天地之间人事物的灵动和精彩时分。
可再昂贵的相机,再好的技术,也无法复刻此时我拥有的严凛,他的温度,他的动作,他身上的气味,这些都是照片无法定格、记录的,只有亲身体会,才会知道他有多好。
得到这样的瞬间,我已然觉得足以一笔勾销过往的失落与痛苦,心里那些隐秘的不平衡也渐渐被抚平。
这场比赛,终究还是我赢了。
第33章
春节没过去几天,严凛心血来潮般问我,想不想去Lobster吃饭。
Lobster是波城一家有名的米其林餐厅,主打招牌是奶油€€龙虾。我一向抵触海鲜,立马说了“不。”
“为什么?”严凛走到我身后有点困惑地问,我手敲在键盘上,眼都不抬地说,“不喜欢呗。”
波城最出名的美食就是海产品这一类了,但我读了两年书,一次都没去吃过,单纯讨厌那股海腥味儿。
严凛低低地笑了一声,手绕在我的发梢,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我最近毕业论文写得不太顺心,语气也有点不耐烦,“怎么非要去外面吃?”
他的手停了一下,才说,“过两天是情人节。”
我愣了愣,迅速瞟了一眼电脑右上角的日期,这是我们谈恋爱后的第一个情侣节日,我居然就这么忘了,什么也没准备。
严凛的手按在我肩头,像是有千斤重,我叹了口气妥协,“那就去好了。”
“不想吃没关系的。”他说,“还有很多餐厅,如果波城没有你想吃的我们可以去纽城。”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马上垂下眼皮,“周四我上午有课,你随便找一家就好。”
“好。”严凛没再说什么,走出了房间,留下一室安静。
之后他没再征求过我的意见,等到了情人节当晚,下了车,我看到餐厅门口明明灭灭的灯光,和几个写出来和中文无异的字形,才知道我们要吃的是日本料理。
四周静谧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很符合高级日料店的特点,从装潢到环境,一看就是价格高昂,一顿饭顶工薪族一个月的工资。
国内的价格我不清楚,但是在这里,日料几乎是在消费链的顶端,尤其是这样的私人预约制餐厅。
很大程度上,这些虚空的形式都是有钱人的奢侈享受,买的不是食物本身,买的是地位和服务。其实我对情人节真的没那么多物质的要求,他就算点个炸鸡回家,我也比这样开心,我不是女人,不需要这样花里胡哨的仪式感。
穿着和服的日本女服务员一路弓着身子领我们往里走,她都没开口问一句严凛是谁,就跟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一桌预约似的。
和室的障子门被她轻轻拉开,里面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席地而坐,而是很贴合西方人设计的坐式餐椅。
而其他方面却是极致的传统和风,那映入眼帘的精致架柜、墙上的挂画,桌上摆着的古董瓷器……处处提醒着我这里是远超我消费水平的地方。
她安静地又合上了门,等了一两分钟,再回来时,送来的不是菜单,而是两盘刺身拼盘。
饱满的北极贝和鲜嫩的鱼肉片摆在精雕细琢过的冰块上,白花花的样子晃得我心情更加不好,筷子拿起来了又放下。
“怎么了?”严凛看出来我的不开心。
“没怎么。”我忍下心头的郁闷,不想在今天闹脾气,也知道他是为了让我高兴,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又听到他说,“从进门开始就甩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仇日情节呢。”
我动了动喉结,再次放下手里的筷子,与他对视一眼,问,“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他冷冷地笑了声,话题转得很突兀,“以为你会喜欢日本菜,毕业不都准备去了吗?”
原来他都知道。
许久的沉默后,他手指敲打在桌子上,语气透着阵阵讽刺,“睹物思国吗?是不是后悔了?”
闻言我更是无比的如鲠在喉,想反击又找不到他的痛点,半天后挤出来一句,“我从不做后悔的事情。”
严凛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却继续问着不可理喻的问题,“那现在要你去你会去吗?”
我看了他一眼,不懂这么矫情的问题是怎么出口的。如若在平常,我可能会随口说个“不去。”毕竟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没必要引起他的不快,但我此时一点都没有讨他欢心的意思,咬了咬后槽牙说,“不知道。”
我没再去看他的反应,兀自夹起眼前的一片生鱼片,连调味碟都没沾,直接放进了嘴里。
这家店是真的很新鲜,三文鱼片上的海腥味一品无余,腥得我直犯恶心。
于是,我当着严凛的面又吐了出来。
他忍无可忍般爆发,“你不想吃可以滚。”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等大脑冷静下来时,已经取下衣架上的大衣了。
穿到一半,刚刚那位服务员又推门进来,这回要送的是一盘寿司卷。
她看到我在穿衣服的样子,二话不说跪在地板上开始道歉,嘴里念叨的还是日语,认为是自己服务不周。
我早知日本人是如何谦卑有礼,但还是被这样的场景惊得愣了愣,想去扶她又不知合不合礼数,只好用蹩脚的日语告诉她和她没关系,只是身体发冷才要穿衣服。
重新坐到座位上,室内的空调温度被调到最高,我都能看到盘子上碎冰融化后顺着鱼片纹理流下来的水,
“吃饭吧。”严凛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无尽的压抑和隐忍。
一餐饭都没尝出来味道,结账的时候,我瞟了下账单,眼前又是一黑。
1后面跟了三个零,还是美金。
我没等他刷卡,自己走了出来,发现天空又落下来雪花,心里愈发难受得慌€€€€我又不需要严凛养,可他要的这种约会场所,都不是我能和他一起承担的,这样不对等的恋爱模式太过憋屈。
回去的路上,我无力再强颜欢笑,阖上眼皮装睡,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等半路醒来的时候,发现周边的建筑一概不认识。
“这哪儿啊?”
外面是成片的光秃秃树木丛,看样子已经不在市区了。
严凛不回答我,倒是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如墨的眼眸紧盯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皱了皱眉,不耐道,“什么怎么了。”
“你再这么说话试试!”他突然吼起来。
我被他吓得不轻,不自觉拉紧了身上的安全带,从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害怕一个人过,保证现在是肖睿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张了张嘴,还是无法和他坦陈内心的真实想法,生怕显露出半分自卑,只说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我不喜欢吃海鲜。”
“就因为这个?”
“嗯。”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估计没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撒谎的痕迹,声音轻下来,“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下次会说的。”我不敢再拧着他说话,服了软。
即便我已经变相地认错了,他还是没有重新启动汽车,我望着窗外黑黢黢的一片,担忧道,“是不是开错路了?”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
“什么?”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并没发现任何遗漏。
“上次也是在这里问你的。”他关掉了车厢内的空调,沉声问,“为什么讨厌别人碰你。”
暖风的声音停掉了,一时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我彻底被他搞懵了,我们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他还在执着于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看来不和他掰扯清楚他是打算和我耗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也没到讨厌这么严重的地步吧。”我谨慎着措辞, “就是别人碰我让我不自在,久而久之就尽量避免了。我这是从小的毛病,连我爸妈都不太行,邻居亲戚都说我这孩子养不熟。”
“那我怎么可以?”他问得有理有据。
我无语道,“你怎么就不懂因人而异呢。”
严凛挑眉看我,不明白我意思。
我拿他没办法,通俗易懂地给他举例子,“比方说,有的狗,属于是来者不拒,只要来人就能满地打滚儿敞开肚子给摸,而有的狗就只能跟喜欢的人这样。”
我眨了眨眼看他,表示自己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相信他可以理解。
隔了一会儿,他才挺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以为,”他不自然地别过头,没再看我的眼睛,“我以为你经历过不好的事情。”
我僵了僵,完全想不到他能误会到这种方面,憋了好久才说,“我是个男的,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很认真地说,“现在变态那么多。”
“没有,真的没有,我打小就生活幸福,心理健康,身体也健康。”看他这么较真儿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怎么不早点儿问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闪回了很多片段:在纽城的时候他说“不用”或许不是拒绝,而是担心我害怕;我生日那天他活生生忍下去的欲/望或许也不是因为接受不了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而是在害怕引起我不好的回忆;表白那晚他帮我做了那么久的扩/张也根本不是因为有耐心,而是不想我太疼……
蓦然明白了很多事,我不由为自己晚餐时狭隘的性子而感到内疚,可还没等我出言道歉,就被他低身吻住了,一开始还轻拢慢捻,后来就难舍难分,谁也不肯先停了。
到底最后是我气息不足,轻喘着攀着他肩膀问,“要在这里吗?”
“算了。”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点可爱,“我没带。”
“没关系。”我都不知道今天怎么一点底线都没有了,“偶尔一次没事的。”
“不行。”他推了推我,“到时候又生病了。”
他重新发动了车,没过多久,我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道路和建筑。
但他还是没带我回家,而是去了后湾区的文华酒店,酒店和晚餐一样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严凛没去前台登记就拉着我进了电梯,走到门口发现连房间号都是我的生日。
情人节的晚上又能做什么呢?我没什么赔罪方式,只能不停挺动腰肢来迎合他的撞击,可心里却想着这么漂亮的房间,只被我们用来做这种事,属实有些可惜了。
我眼睛止不住巡视周围,华丽的顶灯,中世纪的欧风油画,还有落地窗外斑斓璀璨的夜景。
严凛用的又是面对面的姿势,因而我的任何不专心都逃不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