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手机放下,客厅的灯就亮了。
我条件反射地挡了挡眼睛,试探性地喊了声,“妈?”
没人应声,我缓缓放下来胳膊,看到我妈走到我面前,穿戴得很整齐,正直直地盯着我。
我吓一跳,连忙起身,“妈?你是在梦游吗?”
在家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我妈有这个毛病,我扶住她坐在沙发上,又喊了她几声。
“优优,”她拿起来我放在沙发边上的手机,“妈问你个事儿。”
我看她没事儿,舒了口气,也坐上沙发,自若道,“你问吧。”
“你刚在和谁发消息?”她平静的、充满着母性光辉的目光注视着我,这是我这么多年人生里最依赖的人,是将我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人。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曾经和我拴在一根脐带上的人,是我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可我,仍旧说不出。
“同、同学啊。”我听到自己很可耻的回答。
她叹了一口长气,哀怨而悠长,接着放到我腿上一样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我的平板电脑。
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里轰然炸开了,我的聊天软件一直是在手机和ipad上同时登陆的,而平板电脑今晚被她拿去看电视剧了,那么我和严凛方才的聊天内容……
我无力地握了握拳头,不敢再看我妈一眼。
“你不要再骗妈妈了。”她的声音很轻,不再像她平日里那样潇潇洒洒。
我艰难地 “嗯”了一声。
她的眼泪无声地垂落,那低吟的啜泣声,是她的无奈与挣扎。
我突然很渴望能拥有一支香烟,就算我不会抽,也想就这么举着看它燃灭,好过这种空等着审判的折磨。
我不太敢想她一个中年妇女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还看了两个男人的聊天记录会作何感想,我只能知道她一定感到恶心,但又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儿子而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妈。”我抽了几张茶几上的纸巾,“别哭了。”
她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把脸埋在双手里,应该也不乐意看见我。
就在这种情形下,她开始对我的拷问。
她问我,“这个小孩儿,和你一样大吗?”
我说,“嗯。”
她又问,“你在B大的同学?”
我佩服她如此强的侦破力,说,“嗯。”
她缓缓松开了手,红肿的眼睛看我,“还是你上大学那会儿喜欢的那个?”
我愕然,“哪个?”
她沉默半晌,说,“是叫严凛吧。”
我给严凛的备注就是很规矩的全名,她知道也不足为奇,但她如何得知我大学就喜欢?
在她灼灼目光下,我还是坦率地点了点头。
“还真被你爸说对了。”她闭上眼睛,又落下来两行蓄积的泪,望着天花板说,“你毕业拿回来的那些东西里有好几封你写给他的信,我以为是哪个女孩儿呢,可是你爸说女孩儿哪有用这个字的,我们俩将信将疑了这么几年,没想到啊……”她重重叹着气,睁开眼问我,“你来美国和留在美国,都是因为他吗?”
我发现我无法回答,各种机缘巧合促成的结局,不能只说我是因他而来和留,更不能说我不是为他而来或留。
时钟在午夜时分滴答作响着,清晰地提醒我们新的一天的到来,妈妈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我还傻楞楞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她的话是算反对还是什么。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乌黑发青的黑眼圈起床,发现我妈和张宇扬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了。
张宇扬嘴里还塞着面包,看我起来,抓起手边一个信封递给我,“银行给我发的自助餐优惠券,你拿着和阿姨去吃吧,今天就截止了。”
我揉着眼睛接过来,觉得有一丝熟悉,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清理垃圾邮件的时候也收过一封一模一样的。
这时,我妈慢悠悠地开了口,“他今天晚上有事儿,宇扬,咱俩去吃吧。”
我又一次去看我妈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就好像海洋,无论在经历怎样的狂风骤浪后,都会归于风和日丽的宁静。
ps:周四我不更了,合到周五一起哈。
第49章
她的反应告诉我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者说她别无选择,面对我这样自私的孩子,她深知自己并没有能力使我改变。
我不声不响地坐到张宇扬旁边的位置上,也拿起一片烤好的面包。
张宇扬不清楚我妈话里的深意,一头雾水地问我,“你还有啥事儿啊?”
我和我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几秒后,他也不问了,只听到一阵咖啡的搅拌声。
“哎,”我吃着吃着又后悔起来,“早知道我前几天不删了,正好你俩能一人一张券了。”
“你也收到了?”张宇扬问。
我点头道,“对啊,但我收的是email,不是纸质版,手一滑给删了。”
这家牛排店是从纽城开过来的连锁店,很有名气,但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离开东部了,不会再用得到。
张宇扬“哦”了声,很快提议着,“那我帮你试试能不能恢复吧?”
“行。”张宇扬的技术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认识他之后我就没出门修过电脑,听他自告奋勇也顺势同意了,能多省一分钱总是好事情。
早饭过后,我捧着笔电进了他的房间,这里脏乱得没一处下脚的地方,我俩席地而坐在地上,开着两台电脑面面相觑,任由他养的那只猫在我们身旁蹦€€来蹦€€去。
恢复邮箱的程序植入后需要等上30秒,趁着这会儿功夫,我问了还没找到机会求证的话,“严凛他妈来找我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
张宇扬明显不自在起来,“昂。”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像是怕我责难。
如若是我刚认识他的那会儿,我大概真是要生气,不过如今的我已学会了理解别人对我的好和担心,捏了捏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电脑屏幕“嗡”地亮起,结束了我们短暂的“温馨”时刻,张宇扬的手在键盘上敲下几串不知道是什么的代码,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最后成功显示出来我的邮箱界面。被我彻底清空的垃圾邮件箱里目前显示着100+的未读信件。
张宇扬手指虚晃地很快,在我的垃圾信箱里搜索着优惠券的踪影。
“没那么往前。”我喊住他,可在他手指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
那是一封开头为“smartoption”的企业邮件。
在这一瞬之内,我如收到上天指引,从他手里夺回来自己的电脑,急躁地点开后发现竟然真的是面试通过的消息,上面提示着要去迈城进行最终一轮的面试。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看着屏幕陷入忡愣,不敢相信,也不可能相信€€€€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件,甚至这个日期的前后几天,我还特意爬上去检查了好几遍有没有回件,不会的……
我几乎要把屏幕盯出来一个窟窿。
张宇扬有点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也和我一起盯着看了半天,悻悻地晃了晃我,“夏优?”
我喃喃自语着,“我没有看到过这封信。”我并不能准确地说出心中的想法,但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
“那……是系统自己归入垃圾信箱了吧?”他提出还算合理的意见。
“不可能。”我果断否决了,“前几次都能收到,我还回信了,怎么可能被系统默认成垃圾邮件?”我死死看着电脑,“而且,我清空垃圾的时候都没看到这封。”
“嗨,”他打圆场着安慰,“多大点儿事儿啊,你都有那么好的工作了,一封没看见就没看见吧。”
是啊,我都有那么好的工作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有种不成形的荒唐想法在我心底滋长€€€€是有人恶意删除的这封邮件。
不是我有被害妄想,而是那些蛛丝马迹汇集到了一处,让我不得不起疑。
圣诞时我去DC,严凛如开天眼般问我是不是要出去玩;我下打车软件的时候,他又能那么巧地进到房间;包括我在收到面试邮件的那天,他还三番两次问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严凛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或许并没那么多的“凑巧”,是他一直有渠道监视着我罢了,而我去迈城面试的事情是肯定不合他意的,那么……
我麻木地站起来,明白了自己该去哪里求证。
一路上,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情坦然得像一条平稳的直线,那些“巧合”串联到了一起,似乎就成了必然。
打开他家门的时候,严凛刚从卧室里出来,看到我语气里还含着小小的惊喜,“不是说晚上吗?”
我笑都笑不出来,走到他面前,直直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严凛心里没一点儿防备,顺从地递给我,笑道,“一回来就查岗啊?”
他看着好像还对我这样侵犯隐私的行为感到高兴和欣慰。
“密码。”我面无表情道。
我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手里按下四个数字,手机“嗒”一声开了,我点开了邮件的应用程序,里面登陆的账户只有他的。
可我又怎会善罢甘休,塞回给他手机又走向书房,严凛在我身后一把拉住我,深邃的眼眸里有化解不开的紧张,“你要干什么?”
“你猜呢。”我看不见我的脸,但知道自己一定展露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表情,因为严凛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他的电脑界面很干净,我一眼找到了那个醒目的邮箱图标,我喷发的怒火却倾刻间休止了,下意识地去看严凛,他紧攥着拳头站在书房口,这里是他的房间,可他并没有进来。
我预感得到,鼠标点进去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也预感得到,我们之间即将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很想在此时选择离开桌面,继续若无其事下去,继续装傻充愣下去,继续无条件服从下去,继续恪守我卑微的本职工作。
可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我不能这么算了,忍受的次数太多了,这次我没法再退让了。
我咬咬牙还是点开了。
不出所料地,上面赫然登陆的邮箱是我的,最新的一封邮件是学校发来的,我刚离开家的时候还没收到。
不知道他是也没看见,还是为了伪造未读的假象而不点开。
我平静地关上了界面,走到门口,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问他,“你登了多久了?”
“去年暑假。”
听到这个模糊的时间节点,我也想起来了,当时为了赶着见他我忘了带家门钥匙,是在他这里借住了几天,也用了他的电脑。
可他不会退出账户吗?八月底到现在五月过了大半,几乎快一年的时间里,我傻/逼一样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这件事,这台电脑他是不是都不打算淘汰了,要监视我直到永生永世吧。
我省略了这些鄙夷的责问,忍着怒气问,“那我面试通过的邮件,是你删的吗?”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脸上没有愧疚也没有难堪,只是微微颌首。
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我,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会生气的,我说过那么多次的“选择”和“自由”,我如此在乎的东西,在他心里是这么微不足道,不足挂齿吗。
我简直怒不可遏,痛骂道,“你他妈的真是个傻/逼!”
“不然呢。”他脸上残存的一丝紧张也跟着我这句话消失,换上了领教过无数次的冷面,“送你去迈城面试吗?”
一句话打在我心上,我回想起正是那个时候他兴冲冲地要带我去日本,我以为是他心血来潮,原来是以防万一!真可笑。可即使我当时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听话到都把护照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