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再发难,严凛却自己开口了。
“你总说你要自己‘选择’。”他轻蔑地觑我,“不懂你有什么可抉择的,给你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广告公司,你还要选?”
“夏优,你到底在气什么?”严凛的嘲讽像一根刺扎着我,“两年前你都能为了我上一所二流大学,怎么现在兴师动众地来怪我删了一封小公司的邮件?”
“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和你妈说我们的事,拖到今天,你开口说了一句吗?”
我被他直白的话语震了震,惊觉这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修养极好的严凛,呆如木鸡地立在原地无法应答。
他以为这是戳穿了我的心虚,还在不停奚落着,“说错了,你根本不是拖,你就是逃避!”他勾了勾唇角,逼近我的脸侧,“今天又是拿什么借口出门的?写论文还是打工?”他轻声笑着,如同是在自言自语,“忘了,你都毕业了,以后准备用什么,加班还是出差?”
“你真不用敷衍我。”他不在意地挑眉,“总骗人多没意思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这种人的德行。”
他在我近在咫尺的耳畔,可我只觉得他如此遥远而陌生。
我嗫嚅着问,“我哪种人?”
他眯起眼睛看我,“你说呢?”
我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把我看轻到什么地步,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他对我的嗤之以鼻并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成自然的。
我们相处在同一个房间,却不在一个空间,无法共用相同的波段,明明是我来兴师问罪,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无意和他一样放些伤人伤己的狠话,也不想再和他吵架,迈开步子朝向门口。
严凛头垂着跟在我身后,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凶光毕现,把我抵到门边上,恶声恶气道,“这就要走?”
“我回家,我们都冷静冷静。”我认为他此刻已经丧失了文明和礼仪。
“冷静?”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你的护照都被我送去使馆了,你冷静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了!”
“你这是在绑架我吗?”我瞠目结舌,“送过去不该和我说一声吗?”
“说?为什么要和你说,你他妈就该听我的。”
我像只被逼到了悬崖边的狮子,浑身的毛都因这句话而炸开,抬起腿把他撞向了另一边的墙面,拽着他的领子骂,“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哪位啊?”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拖带拽着把他拉进卧室,发现我整理出来的几个箱子都不见了。
“我东西呢?”
“已经被我寄去金山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这么怕我跑了?”
严凛不置可否,我轻浮地笑起来,“不要紧,”说着一把拉开了衣柜的门,“我的衣服还没打包。”
我扬扬下巴,示意他往里看,“你看到没,我连夏天的衣服都没拿过来。”
严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我逼近他,残忍地揭穿事实,“我他妈连夏天都没想好要和你过,你就决定了我下半辈子的事情。”
我的蛇信子一旦吐露,就无法再收回,不由分说又从衣柜底下抽出来那个我动都没动的相机盒,“还有你送我的这个,你好好看看,说明书我都没打开过,我说要了吗?你就给我买,我自己没钱吗,轮得着你给我发奖励?!”
“你很讨厌我对你好吗?”严凛气焰渐退。
“是。”我缓缓道,“你说你对我好,但实际上在你心里就是把我当只宠物在养,丝毫没想过我也是个有行为意识的人,但凡换一个人都受不了你这样的独裁和霸道!”
“我现在不光讨厌你对我‘好’,我还讨厌你本人。”我愈发咄咄逼人起来,“和你强调了那么多遍我要自己做决定,你倒好,像个变态一样躲在屏幕后面偷窥着我这么久!还自作主张删了我的工作邮件,凭这一条,我就可以去告你!”
严凛眼神变得很涣散。
而我却不再感到心疼。
我不仅是单纯生气,而是逐渐体会到放狠话的快感,看到对方因为我的一个字,一句话而伤神,居然有种上瘾的成就感,原来曾经,严凛也能在我身上获得这种感觉啊,怪不得他“没办法”提前和我说清楚。
我在心里冷笑,怒火更浓烈起来,“这么多年了,看我跟在你后面跑,是不是觉得特别爽,特别有满足感?”我吸了吸鼻子,语调挑衅到极点,“当时韩骋那事儿,你气成那样,是真因为喜欢我,还是觉得丢了人没面子?!”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严凛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眼尾气得发红,野兽般盯着我。
“你自己知道。”我没本事,也不想再说一遍,因为我有更伤人的话排着队着要说呢。
我已控制不了自己一句句吐出来的话,愤怒盘旋在我的头顶,把我的理智一点点啃噬干净,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你妈还说是我把你变成怪物,我看未必吧,陆方禾那么漂亮,你都谈不下去,非要抓着我不放,明明自己是个天生的纯种同性恋,管我屁事儿啊!”
“你不是吗?”他问得好卑微。
可这种受伤的神情和语气使我心中的快意膨胀到最大值,我早已不知自己的真实想法,只知道蓄意报复的每一句话都令人格外舒爽,我无所谓地告诉他,“我当然不是,大学之前,我喜欢女的。”
我不得不又提起韩骋,“我不喜欢韩骋也不是因为专情于你,如果我真是个纯弯的,我他妈为什么不试试他,你们条件也并没差很多吧?”
“喜欢你只是因为觉得你是朵高岭之花,采撷起来才别有风味,你现在对我这么好,我倒是有点儿腻歪。”
挤压太久的不平衡心情流淌成一汪黑色的沥青,要把我们都拽入泥泞。
看他听傻了的样子,我不忘再补上一刀,“你震惊什么?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还真把我当傻子啊,元旦的时候你就看到我和陈柏的聊天记录了吧,火急火燎地冲到我家让我和你同居,成天像别钥匙一样把我栓在裤腰带上€€€€你不会真以为我一点不知道吧?”
我想得起来我和陈柏的聊天记录,那句句戳人心窝子的话,陈柏一个局外人都受不了,何况严凛这样满身骄傲的人。
爽意更甚,我忽而笑起来,“让我想想如果那天我没跟你回来,你会怎么着?你还会找我吗?还是就这么算了?” 我笑得越来越狰狞,“真该看看你会不会也跪着求我。”
在恶语伤人上,他绝对的是我的手下败将,听完我的这些话后,颓丧得犹如丧家之犬,耷拉着脑袋和肩膀,身量都矮下去几分,我昂首挺胸的姿态竟然能让我第一次与他齐平在同一水平线上。
沸水泼出去,我的冷静一点点回笼了,那迟来的钝痛让我没法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几乎再待一秒我就要重操旧业地和他道歉再和好。
我为我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无限可耻,逃命般想离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收进怀里。
紧紧的,不让我逃离半分,那安心的香气裹住我,他的头发扎的我脖子有点痒,像一只可怜的大型犬,企盼着人类的垂怜。
我心只软下去一秒,很快就清醒过来,他这样的举动只是怕我逃离,怕我不能遵守他制定好的秩序,那句“就该听我的”还血淋淋地插在我的心口。
愤恨帮助我再次蓄起力气,“去死吧你。”我狠毒地没有留一丝余力地用自己的胳膊肘撞在他的肚子上,挣脱了他的禁锢,走出了大门。
第50章
回家的路上,火山喷发般说出去的话又一句句回弹到心上,让我陷入痛不欲生的懊恼中。我暴躁地蹂躏着头发,觉得自己把事情搞成了雪上加霜,一条地铁线从头坐到尾,又从尾坐回头,来来回回几趟还是心虚烦乱。
我生气的岂止是他私自删邮件的事情,更多的还不是他那副天经地义的态度。
退一万步来讲,就是他没有删,我也大概率不会去迈城工作的,只是这个决定为什么不能由我自己来做主呢?他如此专横,就是吃准了我不敢说一个“不”字,为了和他在一起,我似乎什么都能接受似的。
我不想被他这么看待,我是独立而自主的个体,不是依附在壁面上的爬墙虎。这件事不从源头上解决,我们迟早还会有更大的争吵。
再到家的时候,我妈和张宇扬已经出去了,空剩一只猫,看到是我,失望地又回了窝。
我无暇再去管其他,昏沉地瘫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好长一觉,还做了个异常写实的梦。
梦里我紧张兮兮地跑回去和严凛道歉,他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一脸心安理得和早知如此的泰然自若。
惊醒过后,我睁着眼睛缓了好半天才拍着胸/脯安慰自己这只是梦。
天空在这时并没完全的黑下去,是一种介于黄昏和夜色之间的暗,我的浮躁转换为莫名其妙的失落与沮丧€€€€手机里并没有严凛的一个电话和一条信息,他难道是还等我先去哄他吗?!
这个梦应景地成为了我的警示录,我暗暗告诫着自己,这次绝不会先当低头的那一个人,也绝不会再不痛不痒地就与他和好如初,是时候让他尝尝教训了,我手指动动,干脆利落地把严凛从好友栏里删掉了。
我妈和张宇扬吃饭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已在家,异口同声地惊愕道,“你怎么回来了?!”配合好到我以为他俩才是一对母子。
我有气没处撒,“回来不行吗?”
两个人闭了嘴进了房间,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张宇扬才发消息问我,“你和严凛吵架了?”
我死鸭子嘴硬:“没有”
张宇扬无奈:“好吧”
我灵光一闪,:“他找你了?”
张宇扬那边顿了几秒。
我火噌噌冒起来,明明张宇扬是我的朋友,凭什么大半夜要听他差遣来打听我的消息,我噼里啪啦打下三个字,“让他滚!”
张宇扬回了我很长一段感叹号。
或许是下午睡得太久,扣下手机,我仍是久久难眠,心里消不下去的怒气让我现在就想打个电话过去骂严凛一顿。
我素质极高地忍住了,而且一忍就是三天,再和他对话的时候已经是下一周的周一。
严凛早不来找我,晚不来找我,偏偏挑我妈要走的这天来了个电话。
我接起来的时候,还有十分钟就要送我妈去机场,从玻璃窗户往下看去,看到他停的车就心软了,心说见一面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心软归心软,我这次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严凛就在电梯口等我,楼道里隔音效果并不好,我瞥他一眼,“别在这儿说。”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我进了电梯旁的消防通道,我这会儿赶时间,无法再好脾气等他酝酿情绪,抱着胳膊装腔作势:有话快说。”
他哀怨地看着我,控诉道,“你,把我删了。”
我错愕于他第一句竟然是这个,想当初,他连通过都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这最多只是冰山一角,他连这点都忍受不了吗?
我那不平衡的感觉又开始燃烧,阴森森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严凛睫毛颤动几下,垂头不讲话了,一脸被伤到的表情。
也是,在他的脑子里,我是“不可能不喜欢他的”,我是“就该听他的”,与其说他紧张我删了他好友,不如说他是不可置信一直豢养着的宠物回头咬了自己一口的事实。
想到那些让人不爽的笃定和自信,我怒火又甚了几分,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耐地催促着,“我等会儿还有事儿呢。”
严凛低咳了两声,“你说今天回去的。”
我好气又好笑地岔他,“你管我?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是说过周一回去没错,但这已经是没吵架的时候说的话了,不能作数,他别想这么轻松了解这件事。
严凛喉结动了动,换了种方式逼我回去,“护照寄回来了,还需要你本人亲自去使馆面签。”
“那正好,”我丝毫不退,不愿再被他掌控,“你把我护照还给我,我自己去就行。”
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闻言严凛却突然间变了脸色,朝我欺近了一步,“你先跟我回去。”
缩进的距离使我发现他的呼吸间透着不同寻常的热气,好像在发烧一样。
我克制住本能地要去摸他额头的想法,用着和他相似的口吻,“你先把护照还给我。”
“你和我回去我就还给你。”他的阴影进一步笼罩住我,我犹如被关进了一个漆黑的无形牢笼。
寂静在空旷的环境下被无限拉长,我忽而嗤笑一声,和他拉开了三步距离,偏头盯着他,“我不和你回去的话,你是不打算还给我了吗?”
严凛长久地不说话,他已连基础的“不是”都不愿意说出来敷衍我。
“你凭什么扣着我的东西和我提要求?!”我愤怒而不解的声音在幽闭的楼梯间回响着。
“我没在和你提要求。”严凛平静地和我对峙着,他清晰地,用嘶哑而扭曲的声音告诉我,“要么你自己回来,要么€€€€”他眼睛里寒光迸显,“你哪里都别想去。”
我几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