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母过去总担心能否为儿子找到个品行和相貌都配得上的闺秀,退一万步讲,就算严凛执意要找个男人,也该是个各方面都端端正正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夏优这种,实在想不通这男孩是有什么好的地方,性格嘛,天天让儿子也跟着情绪不稳定,甚至要闹到医院去。长相上是还不错,但她又认为夏优作为男孩子,不够刚强,一看就是个吃不了苦头的做派。
她拆散无果,只好去请求严凛父亲帮忙,谁知丈夫也劝她,“随他们去吧!”
她愣了愣,随即伤心起来:“你心里只在乎钱,从来不会心疼孩子!”
严父沉思片刻,反问她,“那你又希望严凛过成什么样?”
她自然希望严凛过得开心、舒服。作为母亲,她很有自己的私心,心里认为严凛找的人必须是个能知冷知热的,会照顾人的。不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绝不能是这种需要严凛反过来来催着加衣服,哄着吃饭的。
前头几年,严凛回过国一阵,回家里吃饭,她打沙发后边过去,正看到儿子在看另一个半球的天气预报,再下一秒,便看到他切到聊天界面发过去一句,“要降温了,多穿。”
她不做声地站了一会儿,聊天记录放眼望去尽是儿子说的多,对方回个表情包或者什么奇怪的标点,她当时那脸色难看极了,只觉得这个夏优是不知好歹、不懂礼数到了极点。那会儿趁着严凛回国帮他爸爸做事,好不容易留着在家里过了次生日,也是拎着行李箱进门,吃完晚饭又紧巴巴地上了机场。
她不如意的地方太多太多,可架不住严凛正着迷似地喜欢,她也并不是放弃拆散,只是想着这一对儿绝对坚持不了太久,直到某天很偶然地在收拾书房时发现一沓画稿,上面的人她一看要皱眉,看到落款的时间却让她一时慌张和震惊,逐渐明白过来丈夫能比自己看得宽阔的原因。
她自认为自己把严凛培养地很好,可是不知道她的儿子从很久前就在为他们的家庭做出牺牲。
喜欢了这么多年,严凛自己都在乐此不疲,她横插几脚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她从此也不再去管,转念想想,或许丈夫说得是对的,放手也是一种爱,既然是儿子偏要选择的日子,那便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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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一道弱弱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严凛的恍惚,他放下平板,淡声道:“进。”
夏优穿着睡衣迈过门槛,进了房也不说话,直接躺进了床里。严凛虽是一个人睡,但是也没有占据一整张床,靠在他原本的那一边,他不习惯一个人睡双人床了,又或者说,他保留着夏优的位置,以防他回来没地方躺,譬如此时此刻。
其实对于昨天夏优的话,他倒也谈不上生气,充其量是郁闷。他当然不会逼迫夏优结婚,他们又不赶时间,不用考虑时间和年龄,30岁,40岁,50岁……任何一个数字问题都不大,他烦闷的点在于夏优连机会都不给他就扼杀了一切,这是不是过于狠心了一点?
严凛盯着已经熄了光的平板电脑生闷气,刚要再次按开,却被夏优抱住了腰,听到他小声地说:“我困了。”
严凛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下平板,又关了灯。
第二天一早,夏优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今天是工作日,他也要去上班,一边失望,一边趿拉着拖鞋去了卧室里的卫生间洗漱。
谁知一推门便看到严凛站在镜子前带隐形眼镜。
“不好意思。”夏优退了出来,想了想又再次推门进去,走到严凛旁边,向他提供必要的援助:“我帮你吧。”
严凛能学会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而带隐形眼镜就在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之中,每次都是夏优帮他的,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夏优知道他今天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优比严凛矮了快半个头,需要严凛靠坐在身后的洗手池上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和角度。
“不要总眨眼睛!”在浪费了两个镜片后,夏优终于忍不住指责了他一句。
“不戴了。”严凛这人接受不了批评,立即准备站起来。
“坐下。”夏优不容置疑地又把他按回来。
严凛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知道自己戴不进去就别想走掉了,夏优是那种要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做成的人。
严凛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没有先一步喜欢夏优还能不能被他猛烈的攻势所吸引,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他坚持不过夏优,如果爱情是博弈,那他必然是一名手下败将,因为他甚至比夏优本人更享受那份不顾一切的固执。
想说的话不管不顾就出口,不想说的话刀架上脖子也不会说;想做的事说做就做,而不想做的事情即使只用动一动手指也绝不去做。
在B大时,周围的朋友常骂夏优这样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严凛知道自己偏爱的正是这份“无分寸感”,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是谁谁的儿子还是某某公司的执行官而改变交流方式,同样地,严凛也可以在他面前展现坦诚的、偏执的、幼稚的、不完美的一面,是夏优让他变得真实,或者是,夏优给了他下降的空间。
他渐渐连闷气也散去了,如果夏优学会说几句违背内心的话,那么他也不是夏优了。对于婚姻这个问题,也只是形式罢了,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状态,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大约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还会吵架,但是吵架也不会停止相爱,他无法和夏优有隔夜的怨怼,而夏优也是。
两个人错过了一些时间,又抓住了更多,如若要他去想一个人陪自己到最后,那么这个人只能是眼前的人。
在他放空的十秒里,夏优拍了拍手,笑道:“戴好了。”
PS:最后一章了,实在很长,不想拆开也得拆开发了
第84章 番外4.0 Something Blue 下
张宇扬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九月中旬,夏优应约去了婚纱店量伴郎服的尺寸。
他进门时,Rachel在挑婚纱,不知是不是也和当年的杨璐一样致力于把自己塞进最小码的婚纱,夏优发现她身材消瘦不少,连带着面色也远不如之前红润,属于加州的健康肤色变得苍白,活像朵枯萎的花。
夏优和她打了个招呼,进了里间找到张宇扬,等两人量完尺寸,张宇扬立马心急火燎地拿回了一旁桌子上放着的丝绒盒子,夏优看他猴急的动作也笑了,撞了撞他的肩,打趣道:“呦,几克拉的啊?”
张宇扬不作声,一手却已把盒子打开了,里面璀璨夺目的一颗钻戒几乎能把人闪瞎。
夏优不由地傻了,想起自己上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钻戒还是在杨璐手上,人家可是实打实嫁了个庄园地主,而张宇扬……?
“你疯了?”夏优简直匪夷所思,“这得多少钱?”
张宇扬神色如常地报了个数字,夏优直接惊得讲不出话,半天后才吐槽,“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烧包。”
张宇扬没反驳,把戒指盒小心翼翼地揣回口袋,转头又问夏优,“怎么样,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打算今晚上就送给她。”
“我的建议是赶紧退了。”夏优难得理智,向张宇扬发难:“你花这么大一笔钱买个装饰品,想过以后的日子吗?房贷、车贷……你们要有了小孩呢?花钱的地方更多。我知道你想对人家好,可也不是通过这种冤大头的钱来表示,等你以后有了更强的经济实力,大可以每年买一颗,不是现在孤注一掷地在这儿装大款。”
张宇扬一直是个朴实简单的理工男,而Rachel也绝不是物质的女生,夏优实在困惑他为何会如此冲动地消费。
“没你说的那么复杂,我们又不打算要孩子。”张宇扬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夏优大吃一惊,“不要孩子,可以省一大笔开销,房贷的话,我每个月的工资可以cover,家里也给了我一笔钱,足够日常支出了。”
“不要孩子?”夏优更不知所以然了,在他的记忆里,张宇扬是个极其传统的北方男人。
“你实话说,你是真的张宇扬吗?”夏优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一句。
“我当然是,”张宇扬似乎没有和夏优玩笑的心情,笃定且严肃地说:“我们说好了要做丁克。”
“……”夏优一时还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
张宇扬还想再说什么,新娘那边的帘子忽然拉开,Rachel从试衣间里出来,她款款几步走到两人面前转了个圈,有点没自信地问自己的未婚夫:“好看吗?”
夏优觉得这两口子今日都够怪的,平时Rachel是个很大方自信的女生,怎么也变得那么拘谨了。
“很漂亮。”张宇扬夸赞道,站起身抱了抱面前的新娘。
Rachel笑得很开心,说,“那我再去试一套。”
张宇扬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去吧。”
随着Rachel朝反方向走,夏优清晰地看到她后背的骨头都凸了出来,拉链上沿还要用几枚夹子别住,他皱了皱眉,还是跟张宇扬说了句,“你老婆有点瘦过头了吧。”
他也是看到这一幕才知道过度的消瘦是件多么令人担忧的事情,而自己也曾有过比这还夸张的时候,怪不得当时严凛会那么生气。
张宇扬半晌不吱声,待夏优再去看他时却已是眼眶通红了。
夏优瞬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去抽根烟吗?”
两人站在吸烟区,张宇扬点了支烟,抽了几口,还是憋不住哭了,认识这么些年,夏优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泪。
“Rachel,”他哽咽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痛苦道:“这儿……长了肌瘤。”
夏优并非完全的医学白痴,他母亲是妇科专家,从小听也听说过很多病例,只呆了几秒,便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随即宽慰道:“这挺常见的,我帮你问问我妈,这边条件这么好,肯定能治的。”
张宇扬把眼睛捂上,泪水却不受控地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缓缓道:“去找过阿姨了,恶性的。”
夏优傻眼,低下了头,“什么时候……”
“就回国玩的那几天,正好在什海,她说肚子疼。”张宇扬抽完了一根烟,又点上了第二根。
两人皆沉默着,夏优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不知道再说什么能安慰到他,人生老病死,皆是上天注定,有时候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被罚出局。
张宇扬深吸了两口烟,吐出烟圈,在云雾缭绕中自言自语:“切了就好了,切了就没事了……婚礼完就带她去切。”
“你……”夏优听他这样讲,忍不住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她结婚的吗?”
他知道自己问得很逾越,甚至他并不是问给自己的,他是希望张宇扬能看清自己的心。
张宇扬擤了擤鼻子,“这重要吗?”
“重要。”夏优无比肯定,“你要为你自己的人生考虑,你现在选择做了‘好人’,如果以后后悔呢?我们谁都没办法保证几年后还是不是今天这个想法。你要结婚,首先考虑的问题是爱不爱,不是把这当成你道德上的义务与责任,如果你是出于责任才娶她,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张宇扬摇了摇头,“你错了!爱和责任不是比较关系,是并列关系,你爱一个人,自然而然会想给她承诺。”
他接着对夏优道:“爱的范围太广阔,我对Rachel也不仅仅只是爱情。我不是菩萨,我有自己的衡量。我渴望找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可以和我一起面对人生的队友,而Rachel就是这个正确的人。实话说,这些年没有她陪在身边,我早回国了…我们之间就算失去爱情,也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我承认我也觉得有自己的后代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人生本来就是不完整的,我不想纠结那么多了,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一席话听完,夏优静了片刻,有被震撼,也有被打动,还有他开始思索自己和严凛的感情,假如张宇扬说的是对的,爱等于责任,那这些年里严凛是不是一直默默让步、等待、说服自己理解夏优另类的恋爱方式呢?
夏优发现,当想起严凛可能会伤心时,自己会加倍地沉闷,而这样的沉闷,使他逐渐动摇。
张宇扬看起来也没回屋的意思,他点燃了第三根烟,将问题抛给夏优,“你呢?你和严凛……打算一直这样?”
“这样是哪样?”夏优冷不丁被问到,有些退避三舍,含糊其辞地说,“我们还能哪样?”
张宇扬耸了耸肩,没什么避讳:“你说呢?去年不是就合法了吗。”
夏优回答不出,他只好重复了张宇扬方才的一句,“这重要吗?”
张宇扬并未正面回答,许久后沉声问他,“你知道Rachel拿到确诊报告时和我说什么吗?”
夏优摇头,张宇扬望着他,熄灭了今日最后一支烟,很轻地讲出一句话:“她说等她做手术的那天,她希望签字的那个人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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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一路上,夏优已不止是失魂落魄,他控制不住地去假设一些不好的事情,当灾难真的来临时,他和严凛又能以怎样的身份陪在对方身边呢?
到家时,正值晚饭的点儿,桌子上摆好了刚到的外卖,严凛打开了袋子,香气四溢,虽然他厨艺不精,但点餐的水准一流,从不会踩雷。
夏优很久前就没再看过外卖软件了,他允许了由严凛来接管自己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所以当他假想自己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那个能起决定作用的人选只有严凛一个。
入夜时分,夏优面对着孤单的墙壁,难眠,不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呼之欲出,他只好转身去看严凛沉静的睡容,在他英俊的眉眼中寻找安慰,夜深人静中,他的内心前所未有地松动了,他轻轻地用指尖划过身边人的面颊,考虑自己是否该给他这个权利。
严凛睡眠很浅,一碰就睁开了眼睛,捉住夏优的手,“不睡觉想干什么?”
“你能答应我件事吗?”夏优被抓包,反倒光明坦荡起来。
“说。”
夏优往他身上凑了凑,“你答应我比我晚死。”
严凛不悦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
“突然想到了嘛,”夏优不甘心地追问:“你先说答不答应我?”
夏优希望自己到死之前的一刻,还是可以有严凛在身边的,有他在,可以放心很多事,也不至于太害怕病痛和死亡。
“我不答应你。”严凛想也没想,没什么商量余地地说。
夏优有些着急,朝他怀里拱了拱,“为什么?”
大概是睡得迷蒙,严凛也没有感到太难启齿,闭着眼说出自己幼稚又荒唐的理由:“我先死,先投胎,下辈子一定比你出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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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扬的婚礼定在了中午,夏优一早便到了,但似乎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中途去帮着登记了一趟客人们赠送的礼物,除此外,他就和严凛四处走走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