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 第5章

曲章琮听说小叔来了自家的武斗馆,赶紧特意从办公室去了VIP房。他小叔正懒洋洋地在复古沙发上喝酒,一边喝一边嫌弃酒不够好。曲章琮指挥经理去把自己新得的葡萄酒拿出来,亲自给曲文夺倒上。

“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事求我啊?”曲文夺问道。

曲章琮笑一笑:“有没有事我不都对小叔这么殷勤?就算有事不够殷勤小叔就不帮我啦?”把曲文夺恶心的:“大老爷们儿别跟我撒娇,说吧什么事。”

“想让小叔帮我打听一个人,对方现在在大安联合的盘子里。这个时期您也知道,我去比较敏感。”曲章琮说着将微型电脑上的画面调给曲文夺。

“是啊,就我是个无业游民嘛。”曲文夺接过来瞄了一眼,资料上的男人眼尾有点下垂,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看起来三十多不到四十,普普通通地笑着。

姓名一栏写着“吴甘”,职业是会计。

“可不是这么说,全久安哪有任何一个夜场不欢迎小叔您啊?谁会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曲文夺轻轻一笑,把电脑扔在一边:“他是谁啊?你打听他干吗?”

“就上次拜托红姨的那件事嘛,甘老板不松口,我就再帮帮忙,成不成谁管他呢。”

“‘管他呢’?”曲文夺那少见的紫色眼珠瞟向侄子,手杖剑抽出来搁在对方名贵西装的肩上:“这是久安城,为了多赚一个子儿多占一分地儿能随时血染街头、杀个你死我活的野狗之城,尤其是你曲章琮,发誓要让曲家东山再起€€€€‘管他呢’这种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曲章琮倒也没否认,嘻嘻一笑:“小叔懂我。”

他小叔把剑收回来,看窄细的剑身上映着自己雪白的脸孔:“整个久安,能说‘管他呢’的只有你小叔我€€€€”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高声叫嚷:“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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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铃被曲文夺关在门外,靠着墙静静地闭目养神。电梯方向传来叮咚响,来自繁复饰品的独特碰撞之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她微皱下眉头。

“哎,你谁啊?”无声铃听见不太礼貌地问候。

一双漂亮的长腿首先映入眼帘,踩着闪亮的细高跟。视线再往上,是穿着短小紧身连衣裙的纤细腰肢,吝啬的布料裹着丰满的胸部;时髦的染色卷发和夸张耳饰一起散落在雪白的肩头,浓妆之下依然看得出是一张少女的脸孔。

“说话呀,我问你呢!为什么站在我大哥门外?”

“大哥”€€€€无声铃知道她是谁了。曲家两代里唯一的女孩,掌上明珠中的明珠,小小姐曲章瑜,昵称小章鱼。如果说曲家还有谁比曲文夺更令人头疼和不学无术,那就只有她了。

无声铃重新闭上眼睛,不搭理。旁边的保镖刚要开口替她回答,就被曲章瑜顶了回去:“闭嘴,我问你了吗?!”说完上上下下地打量,拿手指头戳她肩膀:“你聋了你,说话呀?”

无声铃站直了身体,整整高出她一头,垂着眼睛低声问:“你想死了你?”

曲章瑜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亲哥的地盘上,在自己小叔保镖的包围下,能遭到这般“羞辱”。扬手就要打人,被对方牢牢地捉住了手腕。曲章琮一开门,无声铃像甩小鸡崽一样把她甩到她哥哥怀里。没等皱眉的曲章琮生气,他妹妹就在怀里扑腾着要冲过去。

曲文夺在身后凉凉地说:“小章鱼,我要是你就住手。”曲章瑜转头跟她小叔撒娇,给他看被抓红了的手腕儿,曲文夺叹了口气,指一指无声铃腰上的黑色刀鞘,“看见了吗?红姨给了她可以一刀削掉我脑袋的权力。所以我是不敢惹的,你们也别惹。”说完把小侄女拢进怀里,叫曲章琮关门。

隔着厚重的门板,无声铃听着曲章瑜不甘心地撒泼,再次靠墙闭上了双眼,全然没把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曲章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小手包甩在一边,跟小叔和哥哥生气哭诉:“你们都躲着我!我来你们就装不在!”举着拳头要打他哥。曲文夺火上浇油,忽略了她说“你们”,“就是,你哥这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就是不想让我们来!”

“小叔想要什么好玩儿的?”曲章琮问道,“又不喜欢武斗啦?”

“你们这叫什么武斗啊,跟挠痒痒似的。连比赛都是假的,没意思。”拿剑尖指着玻璃窗外的八角笼,“要见血豁命,那才叫有意思!”

曲章琮笑了笑:“就快有了。”曲文夺来了兴趣,没等细问,就被侄女打断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意思!我都被人欺负了,你们都不管我!”曲章琮闹不过小妹,找个借口遁走了,把她留给曲文夺对付。

曲文夺搂着她安抚道:“别生气,小叔一会儿带你去玩儿。”说完看着曲章琮留下的便携电脑,敲敲屏幕,“找他玩儿。”

于是,雀哥那间名字俗气的小夜场常年空闲的VIP包房晚上便迎来了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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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曲家小爷?找吴甘?”雀哥把两脚从办公桌上拿下来,推开眼前的电脑屏幕,张着嘴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摸摸下巴上贴得很漂亮的三条合金胡,陷入思考。

曲文夺在久安,的确如曲章琮所说“哪个夜场不欢迎”。虽然出生在曲家,但曲家近年来势力大不如前,十分低调,大哥曲文栋更将发展方向转为地产、生活能源,虽然组织仍在,武斗、赌博等方面不再参与斗争,甚少树敌,与大安联合和义海都算合作愉快。

而且曲文夺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一晚上光是开酒就能开出六七位数,相当于雀哥这小夜场一个月流水。如果不是事出有因,这地方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小麻问:“这个时期……需要跟正文哥招呼一声吗?”雀哥摆摆手,“先去看看。”整理下外套,亲自去包房里招待。曲文夺正对着观景玻璃窗看楼下的武斗场,曲章瑜一个劲儿嫌弃“这什么破地方,又脏又差”,吵着要走。

“曲小爷来了?”

听雀哥这样问,曲文夺才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哦,你是老板?”

“叫我小雀就行。您这次来是€€€€?”

曲文夺似乎对四方台上的战况很有兴趣,几乎忘了本来的目的,“哦”了一声才说:“你们这里有个姓吴的,欠了钱的会计是吧?叫他来见我一下。”

“他跟您认识?”

曲文夺耸耸肩膀,“他是甘拭尘的亲戚,甘拭尘是谁不用我说了吧?就这点关系。”

雀哥明显一愣,低声叫小麻让吴会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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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在久安城出名,不光是因为钱,更大的原因是红黛。由于跟阮清清的关系,红黛对曲文夺视如己出,时常出入曲家。恰逢曲文栋丧妻,曲文梁单身,虽然经纪人以及工作室时常“怒斥”“澄清”,也没能阻止八卦小报一直以“三人行”“曲家‘几’少奶奶”为标题进行报道。

直到几年前,红黛连续被一男子接送出入某豪宅的照片登上娱乐头版,才爆出她与豪宅主人、货运公司老板甘拭尘的恋情。作为知名女星背后的神秘男友,即使再低调也令许多男士羡慕嫉妒恨。因此即使最出色的娱乐记者也无法捕捉到其真面目,并没有为他增添更多神秘色彩,反而越发坐实了“本人实在拿不出手”这一点。

有人说他身体残疾,也有人言之凿凿说红黛效仿好姐妹玩“爷孙恋”,他老得已经“三条腿都站不起来了”。碰巧红黛当时热衷公益,捐赠福利院、孤儿院,娱记便说她“重金物色买子,为继承遗产做准备”。气得红黛律师函发得比之前更勤了。

所以甘拭尘相当于曲文夺的姨夫,曲文夺来要人,雀哥真不好说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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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会计一头雾水地来了包房,谁谁都不认识也不晓得怎么回事。雀哥问他“你跟甘老板有关系”时,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有是有,但白助理说……这回不管了。”

曲文夺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仰着脸仔细地盯着他看:“你可不像个会计。”

吴会计右眼上的伤好了许多,已经换成了纱布眼罩,左眼露出迷茫的神色,不懂这位小少爷什么意思。无声铃闻言右手摸上刀鞘,刀尖瞬间抵达吴会计的喉咙。吴会计一口气提上去喘都不敢喘,整个人贴在墙上恨不能变成一张纸片。曲文夺拿手杖剑敲敲无声铃的刀,那刀刃纹丝不动。他轻啧了一声:“大姐,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我就是来帮人问问,他欠多少钱。”

雀哥眼珠子转了几下,笑着回道:“曲小爷,是这么回事。欠钱其实是小事,他已经在我们这里做工了,看过我们所有的账,实在不太好就这样走掉。”

曲文夺看了他一眼:“怎么着,是想让我把你整间店买了?”

雀哥干笑两声:“吴会计真有这么高身价?到底是谁要给甘老板这个情面?”

曲文夺扁扁嘴,“你就当成我吧。总之呢,你再考虑考虑,不着急€€€€现在先帮我下注,”他指着下方的四方台里,十分兴奋:“这个长得黑不擦的小家伙,我买他赢!”

吴会计转头一看,黑狗又上场了,而对手是明显不在一个量级的八五。

第8章 (修)序章:07

“今晚上是挑战场,娱乐用的,谁上都行。”雀哥解释道,“您也能看得出来结果了。”

曲文夺并不在意:“他的眼神我很喜欢,跟输赢没关系。”说完认真地盯着赛场,扬扬手似乎在撵人,“刚才的事你慢慢考虑,三天内给我答复。”

雀哥招呼小麻把好酒拿出来,带着吴会计下去了。站在楼梯拐角问他:“你他妈的可以呀,攀上这么个高枝儿。”接着拍拍他的脸,“老子得想想你到底能值多少钱!”

正在跟二当家开战的时刻,吴会计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筹码,无论是曲家还是甘拭尘,那都是能得几分得几分。

吴会计看雀哥走了,抬头望一下楼上的包间。曲文夺的女保镖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吴会计摸摸脖子赶紧下楼,去赛场去看黑狗。

挑战场每次只有一局,时间五分钟。奖金用来增加噱头,推一下武斗场的主要拳手,吸引观众。八五是雀哥的私养拳手,用着武斗场的资源却不会随便上场打比赛。只有遇上私人一对一高额赌拳的场合,雀哥才会把他派出来。

吴会计不知道黑狗是为了奖金还是恩怨上去的,他跟八五之间从体型上来说就不占优势。赛前可能又受了什么刺激,导致他情绪崩溃,整场下来一直在八五的逗弄下发挥极差,输得很惨。

回到休息室,吴会计发现黑狗在更衣室里转着圈儿咆哮。

整个右半边脸全都肿了,右眼像个桃子似的睁都睁不开。双手的指骨不知道跟对手打的还是自己泄愤打的,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拳接着一拳,把储物柜的门挨个打烂变形。

吴会计吓坏了,等黑狗稍微冷静一点才战战兢兢叫:“小、小黑……?回家?”

黑狗瞪了他一眼,额头顶着柜子狗一样喘粗气,又咣咣砸几拳,澡也没有洗,换上裤子攥着上衣就出门了。一路上吴会计也不敢说话,到家了他就在楼下疯狂地踢沙袋,打墙,楼上都能听见不甘心的低吼。吴会计怕他跟别的帮派成员打起来,硬着头皮把他叫上来了。

黑狗进屋就坐在睡袋上生气,牙关死死地咬着,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两手紧紧攥成拳头使着劲儿,剩下那一只眼睛气得通红。

吴会计拎着小药盒,试探着去摸黑狗的手。黑狗盯着他,没动作,吴会计便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球来,小心翼翼给他指骨清创。黑狗渐渐把拳头松开了。

“疼吗?”吴会计问。黑狗摇摇头,吴会计皱眉头,“你吃过什么药?”

黑狗不明白,吴会计便用镊子尖碰了下他伤口,看他小小地抽了口气也没放松:“是疼了能忍,还是不觉得疼?”

“疼,”黑狗回答,“忍着。”

吴会计这才彻底放心:“不要随便吃什么奇怪的药,身体会坏的€€€€你看你这眼睛,跟我一样了。”把黑狗的伤都处理完,给他冰敷的时间里做了简单的宵夜,看他吃了才问:“怎么突然跟他打?”

黑狗把三明治放在嘴里使劲嚼,三两下就吃完,鼻孔呼呼地出气,恶狠狠地说:“赢他!”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黑狗把瓷盘摔在地上,对吴会计吼:“赢他!要赢他!”碎片划过吴会计的脸颊,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脸上一阵刺痛,他摸了一下,指尖有血。黑狗有些不知所措,从药箱里扒拉出创可贴,着急忙慌给吴会计贴在脸上,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

吴会计摸摸他的头,又问:“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黑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堆四分五裂的零件,吴会计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那个坏掉的播放器。胶布还在,但已经被破坏得怎么都粘不起来,耳机也给砸碎了。

“八五做的?”

黑狗点点头,靠着墙慢慢躺下去,用睡袋把自己整个蒙起来,这是他拒绝交流的信号。吴会计叹了口气,徒劳地劝他“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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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天阴沉沉的有点要下雨。吴会计仔细地把黑狗手上的伤口都包上保鲜膜,告诉他脸上尽量别碰水,把他劝进卫生间洗澡。黑狗依然情绪低落,却还是听话的进去了。

简陋的卫生间墙壁和管道到处都是锈迹和霉斑,但整体已经被吴会计收拾得很干净。黑狗冲了一会儿水,用浴花和沐浴露打泡沫。

他喜欢玩泡沫,又香又滑,一大堆堆起来很有趣,吹一吹还能往上飘。玩了半天心情似乎好了点,黑狗冲掉身上的沐浴露,习惯性地推门就往外走。脚踩在客厅地板上才想起来,“甜哥”叫他洗完澡要擦干,还送了一条软乎乎的大毛巾,全新的,他专用的。

黑狗不是没收过礼物,睡袋和播放器都是别人不要了给他的。但大毛巾不一样,是“甜哥”专门给他买的,专门的。

他回头找毛巾,发现吴会计人不在。往卧室看了一眼,也不在。满屋子跑了一圈,确实哪里都不在。黑狗喊了一声:“甜哥!”没有人回答他。他湿淋淋地站在客厅里,没有人跑过来叫他“快点擦干穿衣服穿鞋”。

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就跟第一次发现播放器坏掉那个时候一样。

黑狗捶了一下胸口,开门就往外跑。下雨了,隔壁的小姐出来收衣服,看见他叫了一声,捂着嘴巴笑:“小黑皮,发育得不错呀!”走廊另一边有拳手哈哈哈地指着他说“智障,发神经了!”

他抬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听见有人大惊失色地喊:“小黑!你干吗呢?!”从栏杆往下看,吴会计拎着个纸袋,用报纸挡雨,张着嘴瞪眼看他。

黑狗双手撑着栏杆,从三楼翻到二楼,又从二楼一跃而下,站在吴会计面前,没动。吴会计哎哎直皱眉,赶紧把薄外套脱了向着黑狗冲过来,把人一裹,抱起来就往楼上跑。

“别看了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一边跑一边把调笑的小姐挡回去。进门刚把黑狗往地上一放,想起什么似的又抱起来,直接运到卫生间去。

黑狗刚才站在被雨水打湿的地上,脚底沾了泥。吴会计给他浑身上下一阵冲,末了用毛巾火速擦干。

黑狗从始至终都没有挣扎过,却突然伸出两手抓住他的T€€领子,把他往面前一揪。吴会计以为又要挨揍,牙关都咬紧了。然而黑狗乌溜溜的眼睛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又把他放开了,用额头顶着他肩膀。

吴会计看见他光滑的背部几度起伏,用毛巾盖上,轻声问:“以为我跑了?”

黑狗不做声。

他听见吴会计低低的笑声,摸他的后脑勺:“那也得穿上裤子追啊。”

黑狗微微晃头。

他刚才站在吴会计面前想:甜哥对自己那么好,没什么可回报的。甜哥欠了很多钱还不上,所以如果甜哥真的想跑,那就不追了。雀哥可能会把自己打一顿,没事,他很抗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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