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火讨厌的“麻烦”里面,最麻烦的一项就是人情。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已经清算完毕并且翻篇的时刻,黑狗在这里切下他的手指,净火反而成了那个欠债的。
甘拭尘满脸嫌恶:“谁要那恶心玩意儿啊!”又劝黑狗,“小黑,刀放下。”
“他要还!”黑狗非常执拗,而他执拗得甘拭尘也没办法。
“他还完了,你再切一根下来我还要还!”一根两根的,两个人商量的东西仿佛不是手指头而是胡萝卜。“小黑,我要生气了!”
黑狗这才把视线转向他,用眼神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不切?真的不切吗?”
甘拭尘用匕首拨开对方抵住黑狗脖子的刀刃,同时伸手夹住黑狗的短刀,稍微拉扯一下才把短刀拿过来。赵享载不嫌事大地发出遗憾的“啧”,被侯华明和甘拭尘同时瞪了一眼。
用手臂圈住黑狗的脖子防止他搞突然袭击,把短刀插进刀袋,甘拭尘看着把酒杯捡起来擦擦,重新倒上黄酒的赵享载问道:“我有点好奇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我想要这座城市,想要‘久安’。”
对方毫不隐瞒,而甘拭尘也觉得相当无趣,皱眉问:“有什么意义?”
“人类做任何事情都只对他自己有意义。怎么,无欲无求的净火开始寻找自己的意义了?”赵享载反问,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有些嫌恶的表情。
“意义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说完,甘拭尘把仍死死盯着赵享载的黑狗拖出饭馆。上车调整成自动驾驶,往座位上懒懒地一躺,看着仿佛还在生气的黑狗的后脑勺。
他不明白黑狗为什么执意要切,就像黑狗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切。
“小黑。”
黑狗转过头来看他,有点厚度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你的愿望是什么?”
“在甜哥身边,当最有用的那个人,帮甜哥实现愿望。”
甘拭尘叹气:“我没有愿望。那遇见我之前呢?”
“做武斗拳王,拿冠军!”
“为什么?”
黑狗歪歪头:“拿冠军,就是最厉害的!”
“得了冠军以后呢?”
黑狗想了想:“吃好饭,睡好床,一直拿冠军。”说着凑近甘拭尘,掰着手指头,“甜哥给好饭,给好床,都有了。而且甜哥身手比冠军厉害,那我要做第二厉害。”
甘拭尘被他逗笑了,却又闭上眼睛:“不要对谁太过执着,没有必要。”
“不明白。”黑狗干脆地回答。
“以后就明白了。”
“那以后再说。”
甘拭尘睁开眼睛,对上黑狗的视线,单纯执拗,是最让他头疼的类型:“你可真闹心。”
“为啥?”
“闭嘴。”
黑狗便转过脸去不做声了。甘拭尘又看到那个浑圆的后脑勺,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倔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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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如果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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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他只是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执念。
父母以及父母的上一代都出身帮派底层,穷困、麻木且无知,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每个下一代年幼时就要学会独立生存,因此家族血缘与亲子关系十分淡薄。
他亦如此,但又有不同。
他比父辈祖辈更加冷漠麻木,对善恶毫不在乎,然而却天资非凡,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学习能力、身体条件以及战斗天赋。这让他在暴力横行、用武力说话的环境里不但能够自保,还能获得更加优越的生存条件、崇拜与臣服。
因此他从不在乎他人的认同,同时也很难去体会旁人的平凡、挣扎、痛苦,和渴望慰藉、依赖强者的情感需求,完全不理解人为什么需要群体行动。
净火小队的覆灭则更加印证了他的坚信€€€€对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情感和联结,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那些许信任、仁慈、心软的瞬间,不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孕育了背叛。
甚至在十年之后,因为那一点点回忆而没有对黑狗下杀手。
越想越气,甘拭尘翻身起来,停在路边:“小黑,下车,你自己回家。”
黑狗默默地下了车,看着他没有犹豫地远走,不明白他甜哥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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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很快就后悔了。
孤身一人去见“亲爱的星漠”,被对方毫无顾忌夹枪带棒训得很惨€€€€在曲章琮面前完全顶替了“甘拭尘”这个名号,让白星漠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偏偏正主还闲着没事四处游玩,过去好几天了也他妈的不来公司露面,非要自己三催四请才肯出现。
“是我要跟你汇报,还是你跟我汇报?!你干脆等我死了再来吧!”别人口中强悍如斯的净火,在自己的白助理面前只会靠着椅背玩手指,等对方把想骂的都骂完再说正事。白星漠走到他身后拍椅背,拍得甘拭尘一缩肩膀:“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不允许你独善其身了,我们不能在别人的逼迫下才走下一步!”
红黛与福友会借举龙头之机走上台前,对甘拭尘与安全货运的影响比白星漠想象中来得更大。久安所有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容不得安全货运置身事外了。
哪怕甘拭尘唯一的目标只是找出当年的背叛者,如今在这样的波涛之中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做壁上观,闲来无事才伸一把手了。不主动去掌控局面,很快就会被暗流席卷吞噬。
甘拭尘何尝不知呢?
这也是他在黑狗面前无故发脾气的原因:本可以抽身而退弃置不顾也无妨,却因为净火小队带给自己的“后遗症”,让他越讨厌麻烦事,越是不能摆脱麻烦事。
他仰着头看向白星漠:“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吧,省事一点。”
白星漠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往椅子上一坐:“去吧,去之前把我的薪水和分红结完。”甘拭尘走过去把他刚要送到嘴边的咖啡杯拿过来,自己喝了,“你明天要休假吧?我记得是这个日子。”
白星漠淡淡地“嗯”。
“好几年了吧。”
“八年,”白星漠转头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甘拭尘摇摇头:“突然想到刚见你的时候了。”
“你还会有‘怀念’这么接近人类的情绪?”
“是啊,竟然有。”甘拭尘把杯子重新塞回白星漠手里,起身走了。
白星漠不放心地追问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不是真的要去砍人吧?他实在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咖啡难喝。”甘拭尘摆摆手,“你下次买好点的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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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矿业医院的妇产科非常忙碌,病房最近一直很紧张,连VIP房都住满了。
来做孕前检查的、产检的、安胎保胎的、等待生产的,大厅里几乎全部都是女性,有新来的护士忙碌到脚不沾地。
但出奇地安静,除了机械电子音,偶尔就只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年轻的护士推开一间五人病房的门,为里面的准妈妈们发放药物。靠近窗边的床位上刚换了人,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蛋让护士愣了一愣。
她看着对方仍平坦的小腹,反复确认腕带上的年龄:十四岁。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已经嫁人了,我有老公,我可以生小孩。”
把药品放在她手里,看着她吃下去,护士回到护士站,低声对护士长说道:“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出事了怎么办?”
“她老公同意的,不关咱们的事。”
“治安局……会不会查啊?”
“查什么,再过不久这就是合法的医疗生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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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综合市场的妇保会,茉莉戴着耳机似乎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睛:“十四岁?合法?”停了半晌,她微微翕动嘴唇。
正在涂指甲油的晶晶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句“这些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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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些’全部都合法化以后,医疗行业可就是全久安继武斗生意之后最大的肥差了。”沙天奥戴着遮阳帽,面对绿油油的高尔夫草坪,一边在太阳伞下喝茶一边斜着眼睛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潘院长。”
这是久安唯一的十八洞高尔夫俱乐部球场,会员邀请制,如果不是沙天奥,施特劳矿业医院副院长潘正立恐怕一辈子都进不来这个门。
他闻言马上点头:“您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潘正立长相算得上周正,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拿起茶壶为沙天奥倒上茶,不无担心地说道:“只是‘合法化’的程序,肯定要卡在卫生局滕永吉那里吧?我跟他在同一家医院待过,很清楚他的为人。”
沙天奥哈哈哈地笑:“潘院长,在久安呢,就得用久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你的眼界也要放远一些。”
潘正立听懂了,但还是装作没懂:“您的意思是?”
“跟赵享载搞到了一起,只能怪他选错了人,不能怪我不客气。”提到赵享载,沙天奥就不耐烦且不屑,“卫生局局长这个位置,以后可是要跟我同气连枝的,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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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为了小赠品而去听宣讲的妇保会干事李姐,如今已经是一心扑在大能天佛会上的忠实信徒,此刻正紧张又激动地在天佛会礼拜堂里,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
过了许久,一众信徒毕恭毕敬地将门打开,站在礼堂两侧躬身迎接。李姐见状也立刻站起来弯下身体,直到一双穿着限量版球鞋的双脚停在她面前。
得到对方的允许,李姐才敢抬起头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见过神子!”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全民皆知、代言海报铺天盖地的美丽脸蛋€€€€顶级流量偶像艾心甩了一下染成银色的头发,露出愉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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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永吉现在经常忍不住去悄悄观察秘书吉贝卡,对方正在电脑前面前一脸严肃地等待文件传输。
他曾经认为女性与肉体力量这个词之间有很大的距离,毕竟男女在骨骼与肌肉方面有着天然的差异€€€€直到他亲眼目睹吉贝卡赤手空拳将两个持械攻击者揍到手臂折断、牙齿飞了一地。
“吉秘书€€€€”
“您叫我贝卡就行。”女孩的笑容十分甜美,完全看不出她曾一拳打得别人面部凹陷。
“贝卡,你是因为久安的环境才开始练武防身的吗?”
在这个随时随地会飞来刀光砍断脖子的环境里,女性的生存会无比艰难吧。如果久安能够更加安全舒适,哪个女孩子会把自己练成四肢如此发达的模样呢?
然而吉贝卡明快地否认:“不是哦,只是从小就喜欢武斗罢了,打倒对手的瞬间我最喜欢了!”
滕永吉愣了愣,“啊,这样子啊。我还以为,女孩子都不喜欢手臂变粗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审美呀,这个手臂的线条,我超喜欢的哟~”她还特意发力,给他看隆起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