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总归是个商人吧。久安这个销金窟,能赚钱的地方也不少啊,我看你对武斗很感兴趣?要投资我那个侄子吗?”
“老鼠”不置可否,“我倒是听说曲小爷开始参与家族事务了,曲大老板似乎更有意培养你成为他的接班人。”
曲文夺眉头一皱。嘴巴上却依然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老头子那套东西太麻烦了,耗费精力,不适合我。”他停了一会儿,呼吸变得稍显粗重,接着是熟悉的劈砍与怪物鸣叫的电子音:“本小爷只要玩得尽兴就行了!哈哈哈第6只!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了!”
但他并没有高兴多久,接连出现的怪物行动越发灵活起来,也更加皮糙肉厚,甚至开始持有武器。曲文夺很明显从游刃有余变得应接不暇,然后左支右绌。
“需要帮忙吗曲小爷?”“老鼠”问道。
“不需要!这还……啧……难不倒我!”
阿善从他发出第一声“啧”的时候,便提着刀冲进体验场。
与此同时,“老鼠”静静地出现在曲文夺不远处,盯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眼神中却有些着迷地轻声说:“哦,那请您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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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控制中心查看曲文夺周围正在待机的AI数量,北千里点下“激活”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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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非常敏锐,但性情又不似作假,我竟然很难分辨他的虚实。”结束回忆,北千里开始熟练地开始帮“K”打扫房间。这间半新不旧的普通民居,已经配合新身份成为落脚点之一。“曲文夺其实一直都在警戒我,并且试图接近‘老鼠’,想要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而且玫瑰马的防备出乎意料地严密,我的人一无所获,还差点儿露出破绽。”北千里皱起眉头。
“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纰漏,会影响我们原有的步调。”“K”表示赞同。
“对不起,先生,我又失误了。”北千里深深地垂下头去。
接着听到“K”语气轻快地问:“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开始反省的时候,应该同时也有了解决方案,对吗?”
北千里的神情这才有些缓和,抬起头来说:“既然他想知道更多,那不妨就让他知道。如果曲文夺有着比成为‘猎物’更大的价值,那又何必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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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马俱乐部的私人专属房间里,曲文夺轻轻晃动着打好止痛绷带的手腕,调试不会引发疼痛的动作幅度。阿善继续将同样材质的药帖在他肩膀、脊背和腰部仔细贴好,为他盖上毯子。
曲文夺皱着一张脸躺在按摩床上,被酸痛折磨得苦不堪言。一想到还要拖着这样的身躯去公司学习,他就懊恼得想死。
“现在知道疼了?看你那天的气势,还以为能一个打十个呢。”阿善语气却十分不善。
体验场当天,当他赶到曲文夺身边的时候,被怪物包围的曲小爷手里只剩一柄丧失了电磁刀锋的断剑,而体力也马上就要见底,却依然嘴硬得说自己“不需要支援”。
“你能不能别€€嗦了。”明明是自己理亏,曲文夺依然不肯服软。“就算你不来,北千里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至少目前不敢€€€€他把这句话吞回去了。
体验场的系统对玩家有保护机制,穿戴设备会实时监测人体与人形AI之间的风险数据,到达一定数值会触发对AI的强制措施以确保每一位玩家的人身安全。
只不过大量的剧烈活动,玩家难免会产生磕碰和肌肉劳损。而曲文夺又遇上了“特别剧烈”的场合,导致现在过去三天了,还是躺着不能动。
然而阿善好像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毫不留情地点破:“但他迟早都会对你怎么样。”
“所以呢?要我喊老头子或者红姨去剁了他吗?是他要对我怎么样还是‘老鼠’要对我怎么样,或者他俩都想对我怎么样,我必须搞清楚背后的原因吧?”
“老鼠”对曲文夺的觊觎,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曲文夺也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老鼠”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
北千里的“C”科技背后是施特劳;
八字刀的宝石生物背后也是施特劳;
现在这两个人一个接近自己取得俱乐部的人脉,一个与曲章琮达成密切合作甚至赢了义海€€€€而他们为什么选择曲家?
曲文夺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互利互惠,只有代价和更大的代价。
“我那个侄子和二哥最近有什么动静?”
小丁闻言查看手里的报告:“曲章琮已经可以说是久安最赚的生意人了,抢走了不少以往义海的客户和伙伴。不但跟八字刀往来十分频繁,同安全货运也保持着联系,就在昨天,他还和沙天奥见了面。”
曲文夺费劲地扭着脖子看向小丁:“沙天奥?他们怎么搭上的?”
“这就不清楚了。”
在作为少女虐杀案的嫌疑人被调查时期,沙天奥为脱离义海的掌控曾经通过治安总局向曲家示好。但由于跟自己当时的目标没有关联,曲文夺便没有分出精力去关注,对其知之不多。
举龙头之夜过后,市政厅虽然松掉了身上的锁链,却依旧无法成为久安实际的掌控者。而且为了避免再次成为某个组织的傀儡,他必须掌握足够的筹码,增加合作伙伴。
“恐怕是因为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都被福友会搁置了。”阿善突然说。
“红姨?”曲文夺顺着他的话陷入思考。
福友会虽然目的成谜,行动力却极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红黛不能成为战友,那就会是极大的威胁。即使跟曲家关系亲密,但红黛隐藏身份十几年之久,曲章琮必然也做好了“是敌非友”的准备。而沙天奥要在新的久安势力中站稳脚跟,如日中天的曲老板确实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能达成某种合作那最好不过。
但沙天奥手里又有什么牌?
“把这个消息跟福友会共享€€€€郑天贵葬礼的日子就快到了吧?”曲文夺说道。包括之前玫瑰马提供的郑远图行踪,福友会想必不会浪费这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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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墙头草沙天奥,果真有了靠山。”很巧,曲文梁和曲章琮与幼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趴在按摩床上一边享受顶级按摩师推拿,一边有些嘲弄地说道,“竟然能跟你讨价还价了。”
曲家历经风波后今非昔比,曲文梁的话术也变得比之前高调许多。
最近都忙于生意,若不是曲章琮今天特地来询问他的意见,叔侄俩还得好一阵见不着。曲文梁当天正把从郑家手里得来的一间武斗馆清理干净,跟往常一样,把摘下义海牌匾挂上曲家物业的仪式全程录影,当做版图扩充的证明。
曲章琮笑一笑,显得十分老成持重:“您可别这么说,在二叔面前我可担不起€€€€是八字刀做中间人,我便见了一面。”
的确如曲文夺猜测,沙天奥向曲章琮发出了联手信号。
“我倒是也听说了,”曲文梁享受地闭上眼睛,“最近新兴的教会正在全力支持沙天奥,他手里还握着施特劳跟久安合作的‘乐园’,还有正在进程中的医疗项目,在未来不比武斗差多少。”
曲章琮微微偏头,用余光看着他二叔:“二叔怎么知道?”
曲文梁从嗓子里发出低笑:“自从你爸拒绝为咱们牵线,我就觉得不能把宝都压在福友会身上。这女人在曲家面前隐藏了这么久,可是把咱们的家底都看光了,不防着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目前能合作的对象,沙天奥兴许是最合适的。”
他们两个人曾有过同一个敌人义海,也都同红黛有过交集,在曲文夺事件上也曾互相释放善意,同时也都忌惮着福友会的手腕,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而一个想要重新找回第一帮派的荣光,一个想要坐稳久安市长之位掌握实权€€€€在短期内可以说目标不冲突且利害一致。
“所以二叔觉得可信?”曲章琮似乎有些迟疑,“这个人能耐不大、野心不小,况且我们对大能天佛会不甚了解,光凭八字刀的说辞未免单薄。”
“你不信任八字刀?”
“不能说不信,他们施特劳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我不能全信。”
曲文梁的笑声随着按摩动作而高低起伏:“章琮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他哈哈几声又说回正题,“无妨,咱们也不需要同他共生死。一时友一时敌,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眼下这阶段只要他们能助曲家东山再起,暂可利用。”
“我怕他更想利用我们。”
曲文梁模糊地嗯哼:“他目前最大的敌人不过就是赵享载,除掉赵享载才可坐稳市政厅,接下来要是想对付曲家,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曲章琮思考了一会儿,“‘乐园’且不说,他们要利用女人买卖,我怕会惹怒福友会,况且在久安的医疗生意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实在怀疑。”
曲文梁不屑地“哼”,“女人目光自然不如男人来得长远,又容易感情用事€€€€年轻肚皮不生孩子留着干嘛呢?在久安这样的地方,男人卖命,女人卖身,那不是很正常吗?沙天奥这生意才是‘变废为宝’!”
女按摩师的手劲儿稍微大了点,曲文梁不悦地皱眉,却并没发火。继续点拨侄子,“况且沙天奥这样正好,有点脑子可不用太聪明,想得太周到反而对咱们不利。他背后的大能天佛会,据我所知洗脑十分厉害,信徒都是不要命的,以后大有可用。”看曲章琮陷入纠结,曲文梁又说,“二叔明白你的顾虑,那你就不要急着回复。眼下,不是刚好有个需要他展现诚意的好机会吗?”
他下巴点一点,指向旁边的迷你投影屏。
画面正定格在义海招牌从墙上摘下来的一瞬,曲章琮立刻心领神会。
按摩完毕,两个人穿好衣物去餐厅,曲文梁稍微落后侄子一步,低声同心腹说了一句:“刚才的按摩女不管什么底细,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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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钱金石和红黛都起得很早。自律的女明星做完每日运动之后,有条不紊地洗漱、护肤、早饭,然后打包行李。
她将在今天正式回到明珠酒楼,以福友会会长这一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她一件一件叠衣服,钱金石突然说:“你知道义海街那边的商铺,几天没开业了吗?”
红黛抬眼看他,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等着他往下说。
“从举龙头之后几乎就没做过生意,两边人马把附近商圈搅得一团乱,还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打砸抢,数不清多少靠小本生意挣一口饭吃的小店就这么倒了,还背着贷款;更有不少店主被黑帮火力波及误伤,当场人就没了。”
“你想说什么,直说。”红黛冷淡地回复。
钱金石则无视她的冷淡,依然平静地叙述,“尤其是今天,本来应该是生意正好的时候。”
在各大知名武斗场周边,周末客流量会是平时的数倍。就在不久前义海鼎盛之时,周五下午开始,郑家最大武斗场附近的街区就开始拥堵,到半夜时人声鼎沸,每个店家都要营业到天亮。或者为了游客方便,可以二十四小时不歇业。
然而现在几乎一整个街区的店铺全部门窗紧闭,多数已经被破坏到无法营业,尚算完整的便在门面上贴着“出租出兑”,还有人把整个门面都用加厚围栏覆盖,连个缝儿都不敢留。街道昨天才清理出可供车辆通行,建筑的残渣和垃圾被随意堆放在两侧,至于是不是堵住了店铺门口已经没有人在意。
一身黑色、携带着武器的义海成员在空荡荡的街上巡逻,严阵以待。
今天是前义海龙头郑天贵的葬礼。武斗馆周围已经被黑白两色布置得庄严肃穆,硕大的吊唁条幅从十几层高的外墙垂下,隔几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在殡仪馆,特意选在郑家最老牌武斗馆内设立灵堂,冯如许要以此逼迫郑远图现身。
义海以“义”为尊,即使明知道是陷阱,郑远图也必须来,否则他以后就算掌控义海也会给底下人留下话柄。何况外逃至今,他已经不能再继续消耗兵力。而冯如许坐上大官之位直到现在,迟迟无法除掉郑远图已经令他恼火,各方势力趁此机会不断蚕食义海,更加重了他的焦躁。
所以他们两个人必须在今天孤注一掷,这片成为帮派斗争中心的街区,将再一次迎来血战。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在久安不会是最后一次。
红黛回归明珠酒楼,也就标志着福友会在今天有所行动€€€€以往日出手的风格来看,钱金石猜测她们恐怕会是那只捕螳螂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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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正装的蒋宝芳如代表福友会送来不必要的花圈,笔直地站在灵堂里,手指轻轻敲打警刀刀柄。
冯如许却没在灵堂,而在义海大厦的佛堂里,一边攒动念珠一边闭目等待时机,直到秘书快步走进来对他耳语一番后,双目圆睁:“什么?谁放出的消息?!派人截杀!”
秘书离开不久,佛堂的拉门再度被拨开了。冯如许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冯二官,好久不见。”
远在久安山间的明佛寺,一盒骨灰被悄无声地放进骨灰殿,名字一栏赫然写着“郑天贵”三个字。
曾经的义海元老依然云淡风轻地坐在半山腰凉亭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刚被人沏好的茶,看它白白散发着香气。
是黄金冰岛。
顺着凉亭通往山脚的石阶,无声铃缓慢地拾级而下,仿佛在欣赏风景,同时去掉了刀柄铃铛里阻声的棉絮。不知为何,今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似乎格外多,且戾气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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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你们这样能够搅动风云的黑帮和权贵,只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挣一日三餐,养父母儿女。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从来没想过这些无辜又无力的老百姓会怎样€€€€你们福友会,跟义海有什么不同吗?”
红黛迎着钱金石的注视,反问道:“那在你眼里,赵享载与我又有什么不同?”钱金石不说话,红黛自问自答:“没什么不同,我们都一样,每一步不是踩着自己的血就是别人的血往前走。如果我说‘我想过’,你信吗?”
钱金石说不出口“我信”,却也说不出“不信”。
“但我依然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恰恰因为我曾经也很无辜也尤其无力,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甚至解决我,那你尽可以行动€€€€我会感谢你。”
钱金石摇摇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无辜,而且更无力€€€€这么多年唯一的功绩是找回了市长夫人的狗。”由于语气太过淡然,以至于红黛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自嘲。“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也跟你们之间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更无能罢了。”
“我可没空安慰你。”红黛将最后一件衣物放进旅行袋,拉上拉链。
“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你们的做法是对的。”
钱金石的门铃准时响了,是福友会的人来迎接会长。
“不需要说服自己,”红黛说,“保持你的质疑就很好,做我们的一面镜子。”她忽然歪着头微微一笑,有些俏皮,“比起赵享载,我身边也许更适合你哦。要不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