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转变太快,钱金石接不上茬却老脸一红。站起来穿外套,又拎起红黛的旅行包,粗声粗气地说:“别落东西,我只送到你回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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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菱山的侯华明,一样正在关注着明珠酒楼和义海灵堂内今天的动向。一边在楼下抽烟,一边跟进从分局里发来的汇报。
“侯局长€€€€”
身后传来有些胆怯的问候,他暂时停掉接收,微微侧头,看到风云过绕到身边来,垂着头低声问:“你跟区长那天去了哪里?我没接到他的电话……”
侯华明磕掉烟灰,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没接到,是挂掉了吧。”跟钱金石不同,他这个人除了对赵享载,跟其他人都冷冰冰,对风云过更加看不顺眼。
风云过不做声了。
看着他清秀的脸蛋,侯华明不舒服地“啧”:“去见他最想见的人,跟你没关系,不要问了。”说完捻熄烟头,自顾自地走了。
风云过听见他小声嘀咕:“这种人当什么秘书,队长怎么想的?”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出去,刚到楼道门口就看到农玉山在等着,把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掰开,揉了下被指甲掐红的掌心。
“骂你了吗?”农玉山关切地问。
风云过摇摇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面色惨白。
“这是好事啊,区长不会找你茬了。”
最近的区长办公室格外太平,被风云过挂了电话的赵享载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似乎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还是少不了在办公室对他动手动脚,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随时解开裤带关起门来“办事”,也不再关心他和农玉山之间是否保持了应该有的距离。
侯华明则暂时取代两位秘书,贴身保护赵享载以及跟随他的行程。
这对风云过来说不能算是个值得高兴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赵享载正在对他失去兴趣,心思已经转换到“最想见的人”身上。
他不再被掌控,但同时也不再被关注和保护。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掌控”的风云过,如同被迫出笼的金丝雀,既茫然又恐惧,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感到自由,而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这一天来得太快,他毫无准备。
于是他在这恐慌中涌起一阵悲伤,接着转变为对赵享载的怨怼。
农玉山清晰地察觉到这种怨怼。他已经摸透了风云过,这小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需要一个华美的笼子,一条细细的链子,剪去翅膀拴住脚腕,然后整日哀婉动人地鸣叫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谁能够饲养他,他就会为谁歌唱。
而一旦饲主有了其他歌喉更动人的小鸟,他便自然而然受到了冷落。
谁让他只是一只脆弱而无用的小鸟呢?
赵享载在眼下这样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必然会优先选择将对自己更有用的人,在他成为久安新市长之后,像风云过这样只能带来肉体快乐的玩具要多少有多少。
农玉山不动声色地抚摸过“小鸟”的脊背,送上无言的安慰。
他知道,“小鸟”就要对自己求助了。因为除了自己,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我该怎么办啊,玉山?”风云过的眼神楚楚可怜。
是啊,你要怎么办呢?
“你想要他像以前那样欺负你,还是让他重视你?”
风云过的答案显而易见,农玉山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或许他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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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华明拨开区长办公室的百叶窗,看两位秘书亲密地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对赵享载说:“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背着风云过他的态度反而有些不同。
“你什么时候会怜香惜玉了?当初我把他带在身边,你是可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赵享载一边拿折扇敲打肩膀一边查看手里的资料,毫不在意地笑。
“我不是怜香惜玉,是怕他出卖你。他知道得太多了。”
赵享载相当自信,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云过很爱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看到农玉山轻轻抱了一下风云过的肩膀,侯华明“啪”地合上窗帘,“我看未必,”接着冷笑一声:“因爱生恨,物极必反,你没听过吗?小心引火烧身。”
“会的成语可真多,我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赵享载把电子资料夹放在桌上,“这东西你看过了没有?”屏幕上显示着滕永吉与红黛都看过的那本产品名册,且包含了目前为止对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的全部调查报告。
侯华明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赵享载唰地打开扇子又合上,敲了一下手心,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的沙市长和他背后的支持者,是要把久安变成器官贩卖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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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保会的附属医院是久安为数不多的综合医院之一,所以即使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比施特劳矿业医院还临近废矿区,不但环境比不上前者连周边治安都堪忧,也还是常年人满为患。
杜新妹排了一个多小时才拿到号,在妇科做定期检查。自从卖卵之后感染炎症就一直没好过,吃药休养了很久才恢复,钱没赚到几毛却花得更多,令她后悔不迭。
“把这次的药吃完,下次再来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不用再吃了。”比对了上次的结果,大夫说道,“以后可要好好对自己的身体。”这话让杜新妹开心不已,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大夫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虽然其他的并发症好了,但是你的卵巢受损可能会影响生育。”
“呃?”杜新妹怔住了,“我……我不能生孩子了吗?”
“只是受孕几率会很低。”大夫看她发呆,又安慰道:“你还年轻,要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去恢复,并不是完全不能生啊,别焦虑。”
放在以前,她可能确实不会着急,甚至根本没想过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温饱都已经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全部重心都放在弟弟光仔身上,只要他好好念书有出息,自己怎么样根本无所谓。
可现在她遇上了阿虎。
与他相爱,让杜新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期待,对未来有了期待。她想努力工作,还想攒点钱做一点小生意。不用太大,就跟小时候父母经营的那家小店一样,卖点米面和豆子。
她甚至敢做梦了,梦想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跟阿虎生一个孩子,带着光仔一家四口快乐而平凡地生活。她连孩子出生、长大和自己与阿虎的老去都想象过无数遍。
哪怕她连阿虎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虎说过他来久安是为自己被谋杀的师父和前辈报仇。重情重义又善良强大,在久安这样的人实在太难得了。如果阿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那她就不去知道,比起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杜新妹无意识地去摸小腹,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取了药走出医院,将棒球帽扣得严严实实的阿虎正在医院街角的水果摊,戴着手套的双手抱着一袋苹果在等待。杜新妹扬起笑脸轻快地跑过去:“走吧!”
阿虎牵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吃药了!”
阿虎松了口气,又说:“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医院,我看人还不少,施特劳矿业医院不是更好一点?”即使阿虎对“K”的行动并不过问,但他也知道施特劳集团的存在,改建后的医院条件应该不会太差。
杜新妹摇摇头:“施特劳的诊所和医院……都不想去。”说实话,遭了这么大的罪让她看见施特劳三个字都想绕着走了。
“如果是怕费用的话,我能€€€€”阿虎并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单纯地以为杜新妹也许只是怕花钱多。杜新妹握了握他宽厚的手掌,“都好了,不用去了。倒是阿虎你,最近好像一直睡不好。”
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噩梦也越来越多。
“毕竟脑子被破坏过,植入物偶尔会出问题,找时间回去修正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阿虎总是语气轻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杜新妹觉得真实情况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那你明天就回去,我等你。”
阿虎笑了,搂上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放心吧,我有分寸!走,去接光仔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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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每次头疼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奇怪的画面,“K”和北千里都告诉他这是头部被破坏后与植入体发生排异反应的幻觉,并不是真正的记忆。
然而伴随着频繁的头疼与噩梦,这些画面开始连在一起。
有那个人,也有“K”。
“K”在说话,但他记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异常愤怒,而每到这时头就会痛得仿佛炸开一样,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然后脑海变得一片纷乱再滑向平静。
阿虎知道,只要回去北千里就有办法消除这些痛苦,但他不想。
他要看看这些“幻觉”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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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阿虎“幻觉”中形象重叠的甘拭尘,被助理白星漠教育一番后勤快许多,至少最近几天都表现得很好。每天都出现在公司不说,还非常认真地跟他讨论交通系统最近的报告,令白星漠欣慰不已的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知心从户籍处回来,将一张卡片送到他办公室。甘拭尘顺便跟她闲磕牙:“你的偶像又换了几波?”看到胸前的大能天佛会徽章,“哦,看来是没换。”
知心做出射击的手势:“怎么会换!艾心哥哥下个月的粉丝约会日还抽中了我呢!我要biubiubiu~射中他的心~!”偶像明明比她还小,但也称作哥哥。
“约会吗?白星漠又又又又被你抛弃了?哇,星漠哥哥好可怜。”
白星漠差点儿把咖啡杯扣在他头上。
“那怎么能一样啦,星哥是永远的星哥,老板不要挑拨离间!”知心冲着他“biu”一枪。
等知心关上门,白星漠说道:“今天红黛回明珠,你是不是要有什么行动了?”
“不知道,希望我不会有。”
“不管你有什么行动,记得不要给我搞突然袭击,至少给我准备的时间。”
甘拭尘抄起桌面上的卡片,动作行云流水地越过办公桌瞬间到达门口:“遵命,星漠哥哥,今天我就先下班了。”然后把白星漠的怒吼关在门里。
即使不甘不愿,他也明白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赵享载很难缠,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不择手段地把自己拖下水;而红黛也不遑多让,跟这女人一路走来,对她利落狠辣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而安全货运也顺利地与曲章琮进入合作,通往施特劳的门打开了一扇。
所以虽然麻烦,他也做好应对乱流的准备,只要忍耐到隐藏在施特劳背后的“K”露出尾巴€€€€“很多时候一刀宰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多问题。你只要多点耐性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来,阿火。”
是啊,就因为你这句“多点耐性”我才容忍这么多麻烦事,甘拭尘看着手里的卡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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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于是从他甜哥那里得到一张卡:“给,你的ID卡。”
可惜黑狗似乎没听懂,不接,歪着脑袋看甘拭尘。
久安市民的ID卡如同其他所有城市的身份证明一样,没什么特别,仅仅是一个“久安市民”的证明,提供相应材料就能办理。
但久安的很多人都没有,也没办法有。
父母不明的人、外地流落而来的人、卖给黑帮的人、没有一天固定住所的人、出生在贫民窟的人等等,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一张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卡片。
但他们通常也不需要有,反正一辈子都生活在帮派中、废矿区的街道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有“特殊需要”,那就去黑市做一张假的,多花些钱,也能实现大部分系统识别,所以没有那玩意儿一样可以生存。
当然也只能这样生存。他们无法接受系统教育、应聘正式工作、开一个银行账户、办理其他证件,甚至不能乘坐火车离开久安€€€€因为不能买票。
黑狗从来没期待过自己会有ID卡,黑帮养起来的拳手比其他没有身份的人更加低微,不被允许独立,不能擅自离开武斗馆。
他们是组织里的商品,家畜,有编号,但绝不应该有“身份”。
就算被雀哥宠爱的八五,也只不过是编号比别人少几位就足够他耀武扬威了。
甘拭尘被黑狗看得也开始有点不懂了,又说:“拿着啊。”
黑狗接过那张镶嵌着芯片、带着自己头部扫描照片的电子小卡片,想了一想,突然明白:“有活儿干了!混进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