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宋和初。”他说着就往门外走。
“你们屋里还有一个同学呢?”阿姨问。
宋和初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俩一定要一起:“在后面。”
“怎么€€€€哎后面的同学,你哪个屋子?”
宋和初心中暗道不妙,压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常岸跟了上来。
“209的,我叫常岸,阿姨。”一阵行李轱辘响,常岸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并潇洒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戴着一顶棒球帽,那个头戴式耳机还挎在脖子上,看上去更像是要去度假。
常岸本也不想这么高调地追上来并从宋和初身边经过,是在楼上被志愿者催了好几句,不得已才匆匆赶下来。
一出宿舍楼就能看到小花园,小花园背靠一条大道,此时停着两辆大巴车,车下面站着全副武装的志愿者。
陆续有不少人从楼里出来,小跑着赶向小花园。
宋和初瞥了眼常岸的背影就懒得再看,他抬头望了望天,碧蓝的天幕万里无云,是个不错的春日好天气。
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畅快地晒太阳,也很难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向小花园而去,默契地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那边的,干什么呢!”不远处正有人举着喇叭喊话。
宋和初闻声看去,举着喇叭的是巡视的领导,被喊话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就在他的正前方,正加快了步子往大巴车的方向走。
两个人挨得很近,看样子是借此机会见面的小情侣。
领导气得嘴里不饶人,喇叭声响彻花园:“什么时候了,知道拉你们去集中隔离是什么概念吗,还拉着手一起走!这都算是密切接触!”
身后有不少刚刚从楼里出来的人,只能听见声音见不到当事人,都不明所以地向四处看着。
宋和初感受到了几道路人的目光,脚步猛然一顿。
常岸配合着快速向旁边让开,和他拉开了一米远的间距。
“知道躲远了?现在情况非常不明朗,非常不明朗!都是成年人要对自己、对他人负责,知道吗!”领导的火气快要喷射而出,喇叭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
宋和初硬着头皮加快步子,走到了常岸的前面。
他刚一动作,就看到前面的小情侣同时尴尬地跑了起来,顿时心道不妙。
“别跑,跑什么,再摔着!老师也不是针对你们……”喇叭因为持续的高音扩音而发出尖锐的长鸣。
“他妈的邪门了。”常岸低声骂道。
宋和初也很想骂人,似乎只要他和常岸凑在一起就没好事。
在大巴车下登记好个人信息,志愿者安排他们间隔着坐下,等了没多久就不再上人,车门缓缓关上,转而驶出了校园。
行李箱没有存到行李架上,暂时摆在了脚边,宋和初看向窗户外面。
大巴车途径北宿舍区时遇到了另一辆正清点学生的车,除此之外所过之处不见人影,往日里人流如织的教学区一片冷清。
车上的人都神情严肃,有人在不停地捏紧口罩,手指反复摩擦着背包肩带。
疫情所带来的焦虑感第一次这样真切地落到头上,明明已经见过了太多疫情中的故事,也听说过许多遍将要走的流程,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担忧。
宋和初握着手机,老妈在十分钟前发了微信问他学校的情况如何,他只说在封寝中,没有提起别的事。
疫情这几年经济萧条,老妈所在的私企每个月都在裁员,一个单身母亲撑起这个家不容易,宋和初一直在学校周边找兼职,能让家里少出点生活费。
他把兼职赚的钱都存了起来,没有跟老妈提过。
老妈性格辣,但心思敏感得很,他每次随口提起自己要赚钱的事,老妈总觉得是在瞧不起她,就和他说家里有的是钱、不要委屈自己,说如果同学出去玩就跟着出去玩,别给家里省着。
宋和初扬起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
话虽如此,但疫情后全市的消费水平集体掉了很多,没什么花大钱的机会了。
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收支相抵。
他一仰头刚好能看到坐在斜前方的常岸。
常岸此时的表情十分悠哉,正在翻找随身背包。
宋和初以为他在找什么贵重的物品,没想到眼看着他拿出来了一个颈椎按摩仪。
……大开眼界。
第6章 漫长
宋和初长这么大遇到过很多不可理喻的人,有的人让他很厌恶,有的人让他很心烦,但常岸是唯一一个超出这两个分组的人。
他对常岸是一种像小孩不爱吃苦药一样的、非常纯粹的,难以概括下定义的“不想搭理”。
他知道常岸也不想搭理他,在经历了无休无止的、充满激情的吵架和放狠话配合辱骂之后,他们已经彻底明白,面对对方,他们根本无法沟通。
在许多问题上,宋和初没办法理解常岸,常岸也没办法理解他,放弃了试图说服对方以及辩驳自己的正确性后,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避开聊天。
也挺好,起码不用再在对方身上置气了。
宋和初移开目光,看了一会儿车窗外流动的景色。
出校后过一条街就是公寓楼,大街上同样没有几个行人,整座城市陷入了短暂的降速运行。
宋和初举起手机,对着这条街拍了一张照片。
窗玻璃上反射出了常岸的半个影子,一并被收入照片里。
常岸刚刚把耳机摘下来,把颈椎按摩仪挂到了脖子上。
他其实没想当众做出这么装逼的行为,翻来翻去也并不是为了找按摩仪,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带数据线。
这按摩仪就摆在他的桌子上,被催促时着急间把桌上东西全都划拉进包里,但唯独落下了数据线。
这简直是噩耗,常岸翻遍了整个包,连个插头都没找到。
他向四周看了看,所有人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车内格外安静。
看来只能等安排好住宿后再想办法解决了。
学校紧锣密鼓地把人员安排好,常岸在下车时将帽檐向上抬了抬,看到其中一栋楼里已经住了人,几扇窗户边都站着学生在向下看。
本以为屋子是先到先得,没想到学校早就已经用电脑系统分好住处,志愿者直接点名将人分成三批带走。
常岸和宋和初被分到了最后一间房。
“我看刚才那同学是一个人一个套间,我可以去跟他住吗?”常岸站在屋子门口,做了最后的挣扎。
“不可以。”志愿者一口回绝,“之前是同寝才能合住,否则会增加交叉感染风险。”
常岸听到自己的心里防线在慢慢崩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志愿者。
“不合规,体谅一下。”
宋和初实在看不下去,生怕常岸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丢人举动,只好转身主动推开了房门。
特殊时期确实没有办法,常岸也不想为难别人,一步三回头地跟了进去。
这屋子门口还有一小节台阶,常岸迈上去,总有一种他迟早会被绊一跤的预感。
志愿者公事公办地将门拍上,顺手在门上粘了个门磁感应封条。
宋和初挑了一间阴面的卧室,站在门口转头看常岸。
常岸的眼神看起来很不爽,棒球帽将他的头发压得很低,遮在眼前,将一双眼尾上扬颇具攻击性的眼睛衬托得更锐利。
宋和初的本意是借此动作通知他一声“这间屋子归我了有没有意见”,但常岸也不说话,只好当他是默许。
宋和初进了屋子。
屋里是一张上下铺双人床,不过只有下铺铺了床垫和枕头,旁边是两张桌子和两个柜子,是常规双人间宿舍的样子。
他从包里拿了张消毒纸巾,准备把桌子擦一擦,余光看到常岸甩手进了对面的卧室,并毫不客气地“咣当”一声关上门。
有病,过不了五分钟就有人来做核酸,还得灰溜溜地把门打开。
宋和初看到对面门框上挂着个摇摇欲坠的纸片,是门框的检测合格证,随着这一声响飘飘悠悠地掉落下来。
€€€€常岸也没想到这门有这么大动静。
他的后脑勺一阵阵泛疼,料想到了自己在宋和初心里的形象又变成了随意摔门的小学鸡。
他只是想关上门,把门后面的扫帚拿出来,再打扫一下柜子旁的死角拿来放行李箱。
屋里已经做过一次清理,没有什么灰尘,褥子枕巾也都是全新的。
常岸打开行李箱,细致翻找了一遍,确认他真的没有带数据线来。
他的目光滑过光溜溜的书桌,也确认了这屋子里大概不会给他准备电子产品。
不止数据线,常岸发现他还需要一个插排。
他叹了口气,把窗户推开通风,楼下有几个医生正在穿防护服,看样子是要上来做核酸。
在窗边吹风的这短短三分钟里,常岸又想起来他还需要洗发水、剃须刀,以及洗衣服用的肥皂。
他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屋子,又发现他连抽纸都没带。
常岸手插在口袋里,神游天外地望着几个护士大夫分配好核酸用品,向楼这边走来。
先挨过今晚再说吧,指不定会有发放物资的时候,他不相信宋和初就能想的起来带这些东西。
算了,起码他还有个颈椎按摩仪。
第7章 洗了
房间的隔音效果一般,楼上拖拽行李箱的声音很清晰,又有新一批人住进了公寓内。
负责核酸的医护人员很快便敲了门。
宋和初去开了门,常岸跟在他身后等待。
大夫的手法很专业,两三下就完成了宋和初的检测,他把采样拭子折断在试管内,挥挥手示意常岸换到前面。
常岸将口罩拽下来,为了配合大夫的动作而微屈双膝半蹲下来,扬起头张开嘴。
没等大夫把拭子捅过来,常岸忽然拖鞋一滑,眼前顿时一片光影缭乱。
这一节小台阶压根不高,但他弯着腿的动作还是让重心失衡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