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准备来接学生的大巴车陆续驶入公寓园区,他打开手机,早上的核酸报告已经出了。
他这才拿起毛巾和换洗衣服进了浴室,最后享受一次独立卫浴的快乐。
这间狭小的浴室里发生过不少回忆,他第一次打开这个花洒的那天公寓水管出了问题,水流一直不大,那时候他还会和宋和初生疏地避避嫌,在彼此洗澡时躲远一些。
随着生活环境的适应,作息渐渐变得不规律,常常零点后才洗澡睡觉,有时困得不行了就一个在里面洗澡一个在外面刷牙,后来宋和初扯了一块废布挂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堪堪遮挡了一些。
如今那块破布已经被扔掉了。
他们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屋子里,也许又会回到曾经普通的、平平无奇的关系里,在寝室里偶尔聊上几句话,没话说的时候就装作看不见。
常岸有些难过。
花洒里的热水洒落下来,顺着肩膀流淌下,滴滴哒哒地砸在地面上。
缘分实在很奇妙,在隔离生活的第一个礼拜,他几乎每天都想着换屋子的事情,宋和初那张总挂着虚情假意笑容的脸看着就心烦。
他想不出这段关系的转折点,几次夜谈似乎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升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靠得越来越近,等到猛然意识到时早已无法抽身。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单方面悸动,毕竟他没法从宋和初的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这让他不想轻举妄动。
常岸曾经设想过如何面对喜欢的人,他对自己的期望从来都是“直言直语”。
在他的想象中,将心意宣之于口不是什么难事,并且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藏着掖着。
不说,对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不知道只会带来患得患失,他不喜欢患得患失。
嘴上说得好听,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常岸发现确实很难开口。
他不知道宋和初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宋和初会不会为此而疏远他€€€€他见过宋和初的拒绝,对兰田、对董洛,实在不留情面。
他不想收到那样的拒绝,与那些人一样。
“常岸。”宋和初在外面喊他,“要走了。”
他名字的最后一个音是“an”,宋和初总是会把这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与平时的利落言谈差别很大,听起来像在叫什么小猫小狗。
有点可爱。
常岸心里发痒。
“没晕里面吧?”声音由远及近,随即敲了敲浴室门。
“没有,马上。”常岸说着关掉花洒,水珠挂在身上也没觉得凉,反而一阵阵泛起热来。
宋和初顿了顿,又说:“穿戴整齐再出来。”
常岸抓起衣服套上,在这个十分平常的、没有任何特别的一秒钟里,他决定冲动一下,勇敢一把,就当是为隔离生活画上句号了。
他想告诉宋和初。
虽然他头脑很凌乱,但“喜欢你”是唯一一个清晰的线头,他怕现在不赶紧扯住,等会儿就要被吞没在混乱的毛线球里了。
常岸把衣服整理好,推门出去。
可一开门的场景让他有些失语。
他的行李箱已经被宋和初推到了客厅里,屋子门敞开着,门外站了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志愿者,隔壁几间屋子正在推着行李在走廊里向楼梯间走。
……难怪让他穿戴整齐再出来。
宋和初递给他一个未开封的口罩,拎起了行李箱:“走吧,还有东西落下吗?”
常岸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说:“……没有。”
第46章 回家
“走吧。”宋和初见他神色有异,扯了扯他的衣摆,“东西拿好。热水器关了吗?”
常岸无意识地吞咽一下,仿佛把所有未尽之言和涌上头脑的热血一并压了下去:“关了。”
宋和初把箱子推出门去。
结束了。
常岸看着他的背影,又回首望向这间公寓。
普通的二室一厅,空荡荡的沙发、擦得反光的茶几、重新收拾回柜子里的热水壶,每一个角落都有曾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可他知道这屋子很快会被重新打扫消毒,这些痕迹将消失得一干二净。
“403?”门口的志愿者正拿着纸笔勾画着,“齐了?”
“齐了。”宋和初对他说。
志愿者用一个仪器在门框上的电子感应器上扫了一下:“好,没落东西吧?去楼下集合吧。”
“辛苦了。”常岸对他说。
这一层楼的人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常岸推着行李箱走到楼梯口,拦了一下宋和初:“我帮你吧。”
宋和初没来得及答话,已经被人把行李箱抢了过去,接着就见常岸一手拎一个箱子,臂肌发力瞧起来轻轻松松,把行李搬到了楼下。
宋和初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在装逼,只不过是身体力行地装逼。
也不知是不是拎起行李箱后重力势能加大,常岸的步子飞快,几秒钟就下一层,宋和初跟在后面还要小跑着。
“可以了,我自己可以。”宋和初很无奈,“你不如帮我拿背包,这里面全是你的衣服。”
常岸在下一层停下,仰头看着他。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颈椎按摩仪,搬了几层楼却还没有出汗,有风吹起T恤衫的衣角,他扬起头,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勾出一道漂亮的弧,看着清爽又阳光。
“我给你拿?”
宋和初转开目光:“不用了,走吧。”
楼下有志愿者在接应,正安排着学生上车。常岸把箱子放到行李舱里,又去找志愿者登记。
宋和初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返程的车比来的时候氛围轻松很多,熟悉的人都在低声聊着天,不再如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宋和初坐到椅子上,一时间有些感慨。
日子几乎是一转眼而过,可刚刚走在阳光下时,他却总觉得已经许久没有在蓝天下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人齐了,我们发车了。”志愿者走上来收尾,“恭喜同学们结束隔离生活,感谢这一个月来对我们的防疫工作的支持,祝大家在接下来的生活里一切顺利。”
车上的人们鼓起掌来。
宋和初偏过头去看车窗外,大巴驶出园区,驶入这条他在公寓里日夜都盯着看的大街。
熟悉的路灯,熟悉的斑马线。
窗玻璃里倒映出的熟悉的人。
常岸带着一只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宋和初打开摄像头,对着窗外,对焦聚在了玻璃倒影上。
在来公寓隔离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对着大街拍了照片,意外将常岸的侧脸拍进了镜头里。
如今是同样的马路,同样的车窗,只不过常岸的位置从斜前方变成了身边。
他按下快门,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照片里的常岸却已经睁开了眼睛,在倒影里看着他。
“再拍一张?”常岸说。
宋和初收回手机:“不用了。”
“那我拍。”常岸把音乐软件的页面关上,打开了自拍模式,举到面前。
宋和初躲开一些:“你自拍就好了,别拍我。”
“为什么不能拍你?”常岸凑过去一些,生硬地把两个人同时拉入取景框,“也算一段很有纪念意义的经历,我拍下来给我姐看。”
“跟她说这就是我最讨厌的那个室友?”
“你怎么知道?”常岸应了一声,又改口说道,“最近不是了,没有讨厌。”
没有讨厌。
宋和初望向屏幕,常岸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假面。
他不自觉也挂起一个笑。
大巴车驶入校园,停在了宿舍区前,他们下车领了行李,纷纷向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阳台上站满了围观的人,还有几个刚刚下大巴车的正挥着手臂和自己寝室的人打招呼,小跑着冲进宿舍楼里。
宋和初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
在宿管阿姨的本子上登记好便可以上楼,常岸走在前面,宋和初跟着他,总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寝室门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宋和初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安定,楼道里各个宿舍里的吵闹声都远去,他只能看到逐渐接近的大门和常岸的背影。
在常岸按住门把手将门推开的那一刻,他心底向下一沉,仿佛这一动作便是什么分界线,预示着一段全新生活将要开启。
“终于回来了!”
“你不是说你瘦了吗?看着也没啊!”
“这还没瘦?胳膊都能一只手掐住了!”
钱原和陶灵跟在门后欢迎他们的回来,宋和初被这几声交谈声扯回现实,目光越过几人看向寝室内,屋子布置与他走的时候的样子无差。
他的书桌一直没有人动过,还是收拾行李时打乱的模样,只不过脚边丢的几个纸团被扫走了。
“和初?”钱原喊了他一声。
宋和初转头去看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有点恍如隔世。”
“你们才走了多久啊,还没寒假时间长呢!”陶灵倒着坐椅子,两只胳膊架在椅背上,“哎,我俩还打赌了,终于有机会验证了。”
“赌什么?”常岸问。
钱原叹了口气:“赌你俩吵了几次架,我们下注了的,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输了。”
“你赌的几次?”宋和初问他。
“我赌你们没吵架。”钱原一摊手,“要么不吵架一直憋到结束,要么没等吵起来先换屋子住,反正我总觉得你俩吵不起来。”
常岸对他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