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并做两步地从上铺的梯子爬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到了阳台边缘,双手撑着扶手向下眺望。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纯黑的奥迪,车旁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温和的阳光沿着他背脊扫下来,下坠的线条在移动中逐渐硬朗。
他右臂轻抬,注视着腕间的手表。
路上人流稀松,偶有路过的人,总会忍不住朝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柏沉故依旧耐心地等待着。
在一旁逡巡良久的女孩扯着身边的朋友,壮起胆子向柏沉故靠近:“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柏沉故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眸。
“抱歉。”
没有任何搪塞的理由,只是一句淡漠的道歉,不给对方留下半分幻想的余地。
身边人立刻拽着女孩离开:“我就说这样的人很难接近了,你还不信。”
“但他真的好帅。”
“别花痴了,那么优越的人你抓不住的。”
时寻从门口出来时,女孩们刚离开,他甚至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从容地走向柏沉故,找补着他刚才毫无准备就和盘托出的慌乱。
柏沉故的视线随着他的靠近移动,浅淡地停在他身上。
可偏偏就是这么寡淡的一眼,时寻勉强维持的镇定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在楼上远远地瞄过,但当他真的靠近身着西装的柏沉故时,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他停步在柏沉故面前,插在裤兜一侧的手不自觉发紧。
“那个€€€€”
“上车。”
看着柏沉故拉开的后车门,时寻咽回了卡在嘴边的话。
行吧,上车再谈也行。
时寻钻进后车座,座位上放着一个大方盒,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他讷讷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副驾驶,不知道柏沉故为什么不让他坐那里。
柏沉故:“证件都带了吗?”
时寻原本是想先谈谈再考虑之后的事,可当他听到对方的问题时,竟下意识点了头。
话音刚落,车辆旋即启动。
发动机的轰鸣声卡在耳边,时寻懊恼地闭上双眼。
停顿一下再做出反应也好啊!
能有点出息吗,时寻!
为了保住仅剩的那点面子,时寻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
他刚做好心理建设睁开眼睛,前方就传来了柏沉故的提示:“安全带。”
“哦,好。”
时寻立即扣好安全带,速度快到脑中的警告后一秒才迟钝地跟上来。
“……”
如果有什么能比不假思索的言听计从更丢脸,那一定是数度心理暗示之后还能继续毫无停顿的言听计从。
时寻自暴自弃地靠在座位上,暗暗丧气。
他抬起眼,视线受到难以抗拒的引力,落在柏沉故身上。
记忆里,柏沉故一向温和有礼又平易近人,他时常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也因此拥有很多朋友。
可现在和他同车的人,性格却仿若与当年天差地别。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大多是遭遇了重大变故。这些年他倒是没听说柏沉故发生过什么,难道是发生了些不能走漏风声的事?
时寻抿抿嘴唇,低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吗?”
下一秒,车辆行进的方向陡然偏移。
时寻猛地伸出手,抓住椅背。
“抱歉。”
柏沉故说着,看向窗外从分岔口汇入的车辆,变更了车道。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闷窒的空气滞留在狭小的空间里,压抑着被迫中止的话头。
时寻局促地坐在车座位上,和时间攀比谁更能熬。
终于,车辆停在了茂盛的树荫下。
柏沉故微微偏身,阳光斑驳地散在他脸上,柔化着他的嗓音:“你需要换衣服吗?”
时寻完全没听懂对方的意思,茫然地“啊”了一声。
“结婚证上需要一张双人证件照,你旁边的盒子里有套衣服,你可以选择换上,或者现在直接去。”
时寻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结婚是超出他计划之外的事,更何况是和柏沉故结婚。
他虽然跟了过来,但始终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他心绪不宁地抓了抓头发:“是不是太草率了……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
柏沉故面不改色地解开安全带,彻底侧过身来:“婚约之前,我们双方父母就做过详谈,今天是婚约的第一百天,该考虑的早该慎重思索过了,我认为这并不草率。”
时寻尴尬地扯动嘴角,小声地嘟哝着:“你是考虑了一百天,我可是昨天才知道。”
蓦地,一个衍生的念头瞬间打破了他的委屈。
这样说来的话,柏沉故不就是从始至终都知道结婚对象是他,却从来都没向家里提出过退婚?
意识到这件事,婚约的事顷刻间化作一团蜜糖,浓稠地从时寻的心口浇下。
甜蜜的温存屏退了其余杂念,张狂地锁住时寻的思绪。
他的嘴角像是中了病毒,不受程序控制地缓缓扬起。
“当然。”柏沉故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马上送你回去。”
时寻立刻起身:“我愿意啊。”
扎紧的安全带束缚着他,缓冲着他夸张的动作幅度。
秋风悠然扫过,晃动着车旁树干上的枝叶。
波动的光线轻扫过柏沉故的长睫,洒下的暖色镀在他灰蒙的眼底,化开表面的漠然,露出星点潜藏至深的柔和。
柏沉故轻垂眼眸,单手扣开车门:“车窗有防窥膜,我在门口等你。”
车门关合。
时寻向后微仰,羞耻于自己的口无遮拦。可在柏沉故面前,他就是很难控制自己啊。
他无奈地撇撇嘴,伸手够向车座上的盒子。
那是一套精致的西装,十分适合今天的场合。
时寻取出衣服,动作颇快地穿上。
出乎意料的是,这套西装的剪裁正合适,说是量身定制的也不为过。
整理好衣物后,时寻连续做了几个完整的深呼吸。
不慌,不就是结婚吗?
一点也不用慌。
时寻踩着险些顺拐的步子,走到柏沉故面前。
“走吧。”
时寻瞟了眼门口烫金的民政局的牌子,长咽了一口口水,跟上了柏沉故的步伐。
两人走进电梯,柏沉故直接按下了三层的按钮。
时寻定睛一瞧,才在三层按钮的旁边看见了“婚姻登记处”的字样提示。
电梯到达后,时寻跟着柏沉故走了好远还没到地方,这才出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拍照。”柏沉故言简意赅道,“在三层的西北角。”
时寻点点头,随口感慨道:“我感觉你对这儿很熟,就像提前来踩过点一样。”
柏沉故侧过脸,否认道:“没有。”
走了几步,他又补充式重复道:“没有来过,是门口有带标识的地图。”
时寻蹙眉。
地图?上来的这一路上有这种东西?他怎么没看见?
“到了。”
柏沉故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拉回。
眼前的是一个半封闭小屋,内里粉红的装饰处处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里面的空间不算太小,一张长条沙发对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框住人的半身。
两人走进去,并肩坐在沙发上。
屏幕识别到人影,圈起一道两人并肩相靠的虚线。
“请靠近一点。”
拍照的机器提示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之间两拳宽的距离,视线交错着向彼此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