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监控”两个字,郑路的脸色明显一青。
那位老师在校长的示意下走到电脑前,插入优盘。
监控自动播放,在老师的眼镜片上映下不甚清晰的倒影。
校长撸起袖子走近电脑:“行啊,都支支吾吾不说,那我自己看。”
他指着屏幕指挥道:“拉进度条啊,这得看到什么时候?从最后一节课后五分钟开始看。”
看监控确实比任何说辞都更具有说服力,却也意味着令秋秋难堪的情形会被更多人看见。
不待时寻撑起身,秋秋抢先一步上前,焦灼地阻拦道:“老师,你们能不看吗?是郑路说喜欢我,纠缠不成就想强迫,时寻是恰好路过看见……”
电脑显示屏上,监控还在播放,倍速呈现着快速发展的事态,出现了令老师们震惊不已的画面。
时寻眼疾手快地按下电脑电源键。
录像中止。
老师们面面相觑,原本的怒气像被水泥砌平,封得严严实实。
时寻抓住校长的袖口:“您会帮秋秋的对吗?”
校长眼神闪烁,僵硬地扯起嘴角:“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老师。”校长压住他的手腕向下推,“先带他去医务室吧。”
敏感的时寻很快捕捉到了不对,他用力抓住校长的手臂,阻止手掌继续下滑:“您这是想支走我?”
校长不置可否:“他们的事不是你能管的,去吧。”
时寻的双眸倏而睁圆,加重了捏攥的力道:“我走了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校长向上抬手,彻底挣脱时寻,眼底的温度骤降:“你管得太多了,去做你该做的事。”
发生冲突事件的流程时寻太熟悉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潦草打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叫家长的处理方式。
看着校长落在秋秋身上的眼神,时寻彻底明白了€€€€他是想从秋秋下手,直接盖住这件丑闻。
时寻后退几步,挡在秋秋面前:“学校的处理方式难道就是息事宁人,让受害者忍气吞声吗?行,你们不管,我管!”
他脱下外套罩在秋秋身上:“走,我们去报警,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时寻的步伐还没迈开,校长警告他道:“干什么!你要是报了警,自己也难逃责罚,甚至可能留下案底。你年纪小不知道这有多严重,这会影响到你以后的人生知道吗?”
时寻捏紧指节,眼里的坚毅半分不碎:“那也比放过他这个畜生强!”
校长快步绕到他身前,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们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大把青春在手,没有几个是没犯过错的,要是事事都追究到底,多少人会失去光明的未来?你之前不也总打架,学校不也宽容待你了吗?”
时寻定定地仰头看向校长:“除了今天,我从来没主动动过手,我是犯过错,但不是犯罪!”
他推着秋秋往前走,手臂上传来一阵阻碍。
秋秋逆着他的力气拽住他:“时寻,这件事就过去吧,我没关系的,我真的没关系,你能不能不报警?”
时寻惊诧地看向秋秋,神色木然:“秋秋,你在说什么……一个人做错事要是没有惩罚就只会再犯,你想过以后会怎样吗?”
郑路显然吓坏了,他焦急地插话道:“不会的,再也不会了,我写保证书,我回去就转学,我离开北池,这辈子都不再见他!”
他惊慌地看着时寻:“看在我们曾在一个孤儿院里生活过,求求你放过我,别做得这么绝行吗?”
时寻嗤笑:“我绝?到底€€€€”
秋秋下跪的声音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拽住时寻的裤脚:“时寻,我求求你,我妈妈病重,这件事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她一定会撑不下去的。”
时寻立刻蹲下扶住秋秋。
秋秋借势紧紧攀住他的双臂:“你也见过她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能€€€€”
“……”
望着泪眼婆娑的秋秋,时寻咬住下唇,齿尖穿过皮肉,生锈般的血味在口腔里四下侵蚀。
他沉默地低下头,无奈地合眼。
那天,时寻在校长室里据理力争,在转学前郑路的档案里留下了一个处分。
为了防止其他同学议论,时寻主动要求学校也下一个处分给他,对外一致说是他和郑路打架,殃及了前来拉架的宋秋秋。
安全护送秋秋回到宿舍,时寻感受得到秋秋不想他陪,便索性回家。
一个平时和他要好的朋友听说他出了事,翘课在校门口等他。
但时寻没有和他搭话的心情,只是默许他跟着自己一起前行。
平时坚硬的石板路此刻踩起来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踏进棉花般虚浮。
时寻不知道自己正确与否,也没人能帮他判断。
污水从活动的砖缝里溅出,阴湿他的鞋面,时寻却没有换路,就这么失神地走着。
朋友默默跟了好久,为难地问道:“时寻,你就那么厌恶同性恋吗……”
时寻脚步一顿,感受到了兜里手机的振动。
窄小的屏幕上显示着“院长妈妈”的备注,他直接点击接听键。
通话那头率先传来声音:“小寻,我听说你打了小路?”
时寻不知道院长哪来这么灵通的消息,面临她的质问也只得承认:“是。”
墙壁处裸露的砖石通红,与他内心的煎熬一般颜色。
院长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我知道小路这孩子时常会做错事,但你们毕竟是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情意,他要是没做什么特别€€€€”
许是院长妈妈的嗓音能轻易突破他的防线,时寻一时没憋住,愤恨道:“这种事难道还不够恶心吗!”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
时寻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秋秋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胡言了几句道歉,匆忙挂断电话。
身边,朋友始终凝视着他。
时寻舔舔嘴唇:“怎么了?”
朋友摇摇头,没再重复通话前那句他没太听清的话。
时寻没再问,歉疚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朋友“嗯”声同意。
不远处的围墙一侧传来异响,时寻神色暗淡地瞟去一眼,视野所及,并无旁人。
再转头时,朋友也离开了。
时寻默默敛声,感受着四周空荡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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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围困柏沉故多年的梦魇。
第87章 “等开花我去你家看。”
疾风骤雨侵袭而来,急促的水流交融成水幕,紧密地铺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秋千摇晃的倒影。
柏沉故后退半步,失神地踏入沙发的阴影里。
时寻瞳孔收缩,担忧的情绪带他走出回忆的牢笼。
“阿寻。”
他轻声呼唤时寻的名字:“你们出事那天,我去学校找过你,院长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转角的距离,我以为你说的很恶心的事是……是……”
柏沉故的话没说完,零散的信息在时寻脑中聚拢靠近,将对方说不出口的部分拼凑完整。
他目光灼灼地抬眸看向柏沉故:“所以你信了,不问一句就下了定论吗?”
秋秋痛苦地蜷缩,自责的声音闷困在身体间:“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向柏辰证实了流言。”
事情发生后,校园里谣言四起,看到点现场情况的同学与其他人互相八卦,零碎的信息病毒式地扩散,事件快速发酵。
郑路很快意识到,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法已然无法掩盖事实,当机立断想出了另一套说辞。
情侣身份解释了秋秋的衣衫不整,厌恶同性恋给了时寻突然打人的理由。
郑路趁学校还没有公布处理情况前大肆传播那条捏造的谎言,等到学校的事件处理结果出来,已经没有人信了。
秋秋在各种流言蜚语中煎熬挣扎,度日如年。
那天,他在回家路上见到了柏沉故。
柏沉故的脸颊苍白到如同被抽尽血色,眼神也丢失了往日的神采。
那神情化为巨大的压力落在宋秋秋心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尤其当柏沉故向他核实传闻的真实性时,那种压力瞬间抵至顶峰,本能的害怕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秋秋就这样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对不起……”
秋秋持续道歉:“其实那天我在说谎,我母亲的确生病了,但没有我说得那么严重。我是害怕大家知道郑路对我……只要想到可能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就怕到想死,是我的自私害了你们。”
时寻呼吸暂停,剧烈的心跳撞开旧日未愈的伤痕,带来狰狞的疼痛。
当秋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柏沉故已经转学了。
秋秋无法承受面对时寻产生的巨大心理压力,也选择转学离开。
时寻低眸苦笑:“可你为什么不问我……”
凌厉的雨点砸在玻璃上,雷电劈开一道光亮,从窗口冲进来,罩在两人身上。
柏沉故轻抬手腕,指节却在乍亮的光线里微微蜷缩。
他声音一哽:“阿寻,其实我曾亲口问过你的,就在我病愈回校的前一天下午。”
时寻惊愕地抬起双眼,注视着柏沉故灰蒙的神色。
一如多年前。
学校的处分通知张贴了两天,许是没人敢在他面前提那件事,时寻不清楚通告有没有效果,只得向朋友了解情况。
“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还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