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纪年感到心脏一颤,这种被另一个人慢慢了解的感觉,似乎将他心里堆砌的冰山一角融化了,冰块扑簌簌地落进海水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在灯光下宛如镀上了一层柔光。
仲星燃的手指划过他手上的图纸,咬了咬嘴唇说:“我刚才提议的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换了二十分钟前,闻纪年可能会拒绝他的提议,因为婚姻毕竟不是炒cp那样的儿戏,这种捆绑极有可能是一辈子。但现在,他忽然不想那么果断地拒绝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说:“我得考虑一下,等我从鹿灵山回来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仲星燃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你考虑多久都行。”
最好考虑个几十年几百年的,然后一不小心忘记了离婚这件事。
他大大咧咧地把脑袋靠在闻纪年肩膀上,嘴里说道:“睡了睡了,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实在太困了。”
闻纪年没有动弹,也没有把他推开。
仲星燃嘴角带着得逞的笑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闻纪年没有惊醒他,轻轻地起床出门,跟着剧组去了鹿灵山。
因为要带很多人和器材,他们坐的是那种载重很沉的大巴车。
余文楠缩在最后一排,脸上戴着墨镜,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只在闻纪年上车的时候,抬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鹿灵山离鹿北不算远,坐了两个小时车就到达了目的地。
山上行车不便,大巴在半山腰停下来,众人扛着东西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抵达了木屋。
这间木屋和闻纪年想象的不太一样,并不像南岛村口那间一样小,而是有地基有搭建,一共两层,看上去很像缅/北的聚集地。
林家生拉着两人讲戏,“一会儿唐松把燕玲绑在后备箱,然后开车上山,把她带到木屋里。车内会有摄像机,天上也有几个航拍镜头,尽量一气呵成,不要有太多漏洞。”
他在剧组向来只叫角色的名字,噼里啪啦说了半天,看向余文楠道:“你怎么还戴着墨镜?”
余文楠忙抱歉道:“我昨晚没睡着,眼睛肿了,等下让化妆师帮我补个妆。”
林家生挥了挥手,“快去吧,别影响上镜。”
她看了看闻纪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闻纪年转头和林家生继续商量,没有在意她异样的眼神。
十来分钟后,余文楠补完妆回来,双眼还是能看得出肿胀的痕迹。不过电影里的燕玲是被绑架来的,眼睛红肿点也没什么问题。
开拍之后,闻纪年发现她完全不在状态,脸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接戏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连续NG了四次,林家生终于发飙了。
他骂起演员来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照骂不误,“你在搞什么东西?会不会演戏,要不要跟张朝一样给你找个老师来辅导?不会演趁早回家去,别浪费我时间!”
余文楠终于崩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现场的人都大气都不敢喘。
闻纪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对林家生道:“林导,给她十分钟调节一下吧,我相信她能演好的。”
余文楠的身体微微僵住,随后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林家生重重地哼了一声,到旁边调试机器去了。
等众人散开后,闻纪年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今天一直走神,出什么事了吗?”
余文楠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只一个劲儿地猛摇头,泪水甩了一串下来。
“你这样不是办法,按林导的脾气,真的会把你父亲叫过来让他亲自教你的。”闻纪年注视着她,“你先深呼吸,不管什么事都放一放,把这条拍过去再说。”
要是再这么耗下去,恐怕到晚上都拍不到进木屋。
他的眼神有着安定人心的奇效,余文楠很听他的话,立马照他说的拼命深呼吸,足足重复了几十次,身体才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闻纪年盯着她,直到她平静下来,才去叫林家生继续拍摄。
第二次尝试比第一次顺利了很多,尽管余文楠还是没有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但已经能卖勉强通过了。
前面的镜头拍完后,林家生招呼所有人,把器材搬进木屋二楼,准备开始拍摄囚/禁部分。
这段戏一镜到底,闻纪年先把余文楠叫进了木屋里,坐在角落开始和她对台词。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木屋里点了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
开拍之前,为了让余文楠完全沉浸在角色当中,道具老师将她的手脚捆住,嘴巴也用布条缠上,并把绳子将她绑在了屋子里的栏杆上。
最后一次搬设备时,除了闻纪年,其他人全都去了楼下。
闻纪年站在围栏上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扶住围栏,以为是自己没吃晚饭低血糖犯了,可下一秒,整座木屋开始剧烈摇晃,耳边传来咔擦咔擦的清脆响声。
站在平地上的人群也感知到了,纷纷开始大喊大叫地逃窜。
楼下有人在吼:“地震了!快找平地!”
“别管设备了,赶快离开!”
一片慌乱中,张可可抬头看见站在二楼的闻纪年,眼睛差点瞪掉下来,她惊恐地挥着手大喊让他下来。
这是闻纪年第一次经历地震,围栏顷刻间在他手下裂开一条条纹路,整座楼剧烈晃动,他的脑袋有那么几秒是懵的,接着猛然反应过来,转身飞快往木屋里跑去。
“闻哥!别进去,快下来!”张可可快疯了,一把抓住身边的武指吼道,“闻纪年还在上面!”
现场一团混乱,余文楠的助理开始大哭。
林家生在指挥大部队撤入平地的同时,立刻带着人往木屋里冲。
可地震来的迅猛无比,事情只发生在刹那间,木楼发出一声巨响,屋顶轰然压了下去。
张可可尖叫了一声,身体摇晃差点晕过去。
大家全都傻了,惊骇地看着轰然倒塌的木屋。
林家生马上咆哮:“所有人都拿工具,场记马上打给救援队!Cashel!Cashel!回答我,Cashel,听得到吗?!”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嗓子眼里仿佛要卡出血来,一边冲过去搬木头一边冲里面呼喊。
张可可绝望地哭了出来,上前不管不顾地扒拉折断的木头,一遍遍跟着林家生喊闻纪年的名字。
过了许久,废墟里传来压着喘息的声音。
“……我们在这里。”
张可可顿时浑身脱力,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39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半分钟前, 闻纪年冲进木屋,二话不说抄起道具砍刀砸断了余文楠的绳子。
在他进木屋的这几步,脚下已经晃动得非常厉害了。
他片刻都没有迟疑,连拖带拽地拉着余文楠, 躲进了屋里唯一一张还算结实的木桌下面。他抓着余文楠的手力气极大, 差点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刚刚躲进去, 整个二楼就悍然倒塌,到处都是呛人的尘土和飞起来的木头碎屑。
再迟一秒, 两人都要被房梁压住。
闻纪年感到整个人失重地下落,连人带桌子掉在了残骸堆里,坚硬的木桌支撑着头部上方的空间,这才没有让他的身体被木头砸中。
过度的眩晕直冲脑门, 有那么两分钟, 他的视觉和听觉都是模糊的, 以至于林家生在外面喊了很久他才听见。
视线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清。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张可可断断续续地哭喊道:“闻哥, 闻哥……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回答我一下……”
闻纪年的心跳很快,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划伤了, 但疼痛感很轻微, 倒是刚才的用力让他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我没事。”他尽量镇定地安慰张可可。
无奈中间隔了层层叠叠的木板, 他又重复了一遍, 张可可才听清楚。
林家生的声音喊:“我们正在把木头往外搬,救援队马上就到,你们别害怕!坚持住, 很快就能出来了!”
闻纪年喘着气恢复了神智, 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凑过去,摸到了余文楠的脸,手上沾了一手冰凉的液体。
他心里一惊,连忙替她解开嘴上的布条。
余文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把外面的张可可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又确认他们是不是受伤了。
闻纪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蹭到的是她的眼泪,他在黑暗里把捆着余文楠手脚的绳子一一解开。
余文楠扑到他身边哽咽道:“纪年,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泣不成声,几次哭得差点背气过去。
闻纪年以为她是害怕,拍了拍她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我没事,这间屋子都是木头搭的,他们很快就能把上面的东西搬开,我们会获救的。”
余文楠在漆黑中疯狂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恸哭,“对不起,纪年……你不该回来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大幅度的地震已经过去了,外面仍在轻微摇晃,导演组正在加快速度挖他们,这里背靠鹿灵山,万一要是再来一次造成山体塌方,那麻烦就大了。
闻纪年已然冷静了不少,鼻端尽是尘土的味道,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原地等待。
他笑了笑安慰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且不说你是余老师的女儿,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工作人员,我也会回来救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余文楠一愣,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可这次她没有嚎啕大哭,而是悄无声息地流泪。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哪怕是路边一只小猫小狗,他都会走过去为他们撑伞。
她怎么能忍心去伤害这么一个人呢……
“纪年,你能不能……”她余下的话含糊不清,又连着喊了好几声,“纪年,纪年……”
闻纪年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她边哭边笑,说:“你能再叫我一声小楠吗?”
空气安静了下来,闻纪年没有说话。
她等了许久,终是低下头道:“你要是不想叫就算了,不用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能遇见你真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叫我的样子。”
上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救援队已经赶来了,大家都一边挖一边大声鼓励他们。
在眼前的最后一块木板被搬开之前,闻纪年低声叹道:“小楠,别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