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手掌轻抚宋明昭的背脊,柔声道:“四哥,别说孩子话。”
宋明昭紧拥了宋玉章,深深地叹了口气,脸颊蹭了下宋玉章的脸颊,不无依恋道:“同你在一起,我有时真觉得我才是弟弟。”
宋玉章笑了笑,“你高兴的话都随你。”
宋明昭错开脸,望进了宋玉章的眼睛。
宋玉章的眼睛中带着柔和的笑意,便是这样的笑意每每令宋明昭震颤不已,令他感觉到被那般珍重地放在心头。
宋明昭定定地看着宋玉章,又有些想咬他了。
他这咬人的新嗜好全都是因宋玉章添的。
胸腹里有一团火焰燃烧着他,令他时时刻刻都要口吐热浪,将糖人似的宋玉章嘎嘣嘎嘣地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宋玉章对这四少的心思全都看在眼里,他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因为四少长得好,性子又黏黏乎乎的,是宋玉章所习惯的小白脸款式,他愿意宠爱宋明昭,这令他感到自身的强大。
宋明昭也感觉到了宋玉章对他的纵容,他将那种纵容当作是一种偏爱,他享受着宋玉章的偏爱,真的乐陶陶地将自己当作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弟弟了。
“今晚一起睡?”宋玉章道。
“好!”宋明昭一口答应下来,抱着宋玉章同他脸贴脸蹭了一下,“气死孟庭静!”
宋玉章哈哈一笑,语气稍淡,“别提他了,我不是已经不理他了么?”
说起这个,宋明昭就觉得很是解气。
孟庭静第二天就来家里赔罪了,宋明昭无法不给孟素珊面子,只好委委屈屈地受了孟庭静的礼物和道歉,没坐一会儿,孟庭静便问:“宋玉章呢?”
孟素珊面色有些尴尬,道:“玉章出去了。”
孟庭静“哦”了一声,递了个信封给晚兰,叫晚兰等宋玉章回来交给他,宋明昭还挺好奇信封里装的是什么,晚兰交给宋玉章之后,他便等着宋玉章拆,宋玉章却是不管,随手将信封扔在了抽屉里。
宋明昭道:“你不瞧瞧里头写的什么么?”
宋玉章道:“没什么好瞧的,无非就是求和道歉。”
宋明昭瞧他似乎是个要同孟庭静绝交的态度,半信半疑道:“你真要同他断了来往?为什么?”
宋玉章听罢,轻捏了下他的脸,淡笑道:“你说呢?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
宋明昭没想到宋玉章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惊诧之余又幸福地醉倒在了被偏爱的快乐中。
举办宴会是件挺麻烦的事,幸而宋家四少是位宴会狂热爱好者,几乎一手操办了所有事宜,宋玉章看他是个糊涂少爷,没想到也是术业有专攻,事情倒是做的有模有样,很快就张罗起了能将海洲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聚集起来的宴会。
在宴会名单上,宋明昭一开始有些踌躇,想想还是将孟庭静加上了,怎么说也算是自家亲戚,不好将面子都不要了,横竖到时候他同宋玉章都不理孟庭静便是了。
为了让宋玉章的欢迎宴会完美无缺,宋明昭还特意深入海洲的各个赌坊舞厅戏园子将多日不归家的宋齐远也给逮着了。
宋明昭受不了里头的香粉味,将懒洋洋的宋齐远硬生生地先拖回自己车上再说话,宋齐远边走边笑,“老四,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怕什么?”宋明昭浑不在意道,“你能吃了我?”
宋齐远被塞进了车,没骨头一样团坐在后座,眯着眼睛笑,“是了,你都是同孟老二打过架的人了,的确今非昔比,已非吴下阿蒙了。”
宋明昭听了他的调侃有些想恼,但因为好面子,还是忍了下来,“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家里要给老五办个欢迎宴会,就定在明天晚上,这可是爸爸交代的,你明天务必在家,哪都别去了。”
宋齐远听他搬出宋振桥的名字,不由讥诮地笑了笑,笑过之后,他眼神微凝地看向宋明昭,缓缓道:“老四,我看你对老五还真是一片痴心。”
宋明昭现在对宋齐远这话是一点也不觉着什么了,他大大方方道:“我确实挺喜欢老五,他人乖巧性子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三哥,我觉着咱们应该放下偏见,老五实在也没做错什么,野种不野种的,又不是他自个能选的。”
宋齐远安安静静地听宋明昭说完,他淡淡道:“我倒没想过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
“甭管怎么说,反正你明天一定得待家里头。”
“知道了,”宋齐远随意道,“明天我会在家的。”
宋明昭原以为要说服宋齐远是件挺困难的事,没想到宋齐远能这么快就答应了。
宋齐远见宋明昭喜上眉梢的,推了下宋明昭的肩膀,边摇头边道:“傻子。”
宋明昭一点儿不生气,喜气洋洋地回推了过去,“你才是傻子!”
第42章
宾客名单给宋玉章过目时,宋玉章并未在孟庭静的名字上多做停留,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他问宋明昭:“怎么没有陈家的名字?”
“陈家?”宋明昭手撑在面颊上,显出一种天然的毫无恶意的轻视,“陈家厂子都要卖了。”
宋玉章道:“还是加上吧。”
宋明昭没什么意见,“好啊,都随你高兴。”
宋玉章看他像条冲人摇尾巴的小狗,便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宋明昭被他挠了两下后,抓住他的手便轻轻咬了一口。
兄弟俩好得蜜里调油,彼此都带了点小野兽般的亲热劲。
陈翰民早听说宋家要举办宴会,陆陆续续的有许多人已收到了请帖,他们家没有,他也不奇怪,因为真还起债来,才明白家里到底山穷水尽到了何种地步,他心力交瘁,实在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了。
“地契房契全在这儿了,您看看吧。”
“好嘞,陈少爷,劳驾您候着。”
陈翰民刚要坐下,门房便进来了。
“少爷,宋家送来了张帖子。”
陈翰民稍有愣神,立即飞奔过去迎人,几乎是抢劫一般从门房手里抢过了帖子,抢到手以后他又小心了,哆哆嗦嗦地翻开一看,里头果真是请他们家赴宴的邀请,他喜不自胜,痴痴地盯着帖子上典雅娟秀的字迹,想咧开嘴笑,真笑起来却又是一张哭脸。
兴奋过后,陈翰民连忙去了厂里找自家父亲,被管事的经理给挡了,“老爷正在同人谈事呢,少爷您先等等。”
陈翰民“哦”了一声后坐下,他问道:“是有人愿意买我们家的厂了吗?”
“是,都谈妥了,正在签合同。”
陈翰民又“哦”了一声,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工厂卖了,债应该就能还清了,然而这偌大的家业从此也就没了,自小他便有些浑浑噩噩,总觉着自己这辈子能做的事无非就是吃喝玩乐继承家业,对于这份家业,他心里还老大不情愿的,觉着是个负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副光景。
陈翰民静在办公室外静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门一开,里头走出两人,他父亲陈嵩很殷勤地围护着走在前侧的一人,陈翰民一见那人便惊呆了,失声道:“是你?!”
陈嵩才将事情谈妥,见到自己黑头黑脸的儿子如此失礼,忙喝道:“翰民,怎么这么没礼貌,好好打招呼,孟老板,我教子无方,真对不住。”
“陈伯伯哪的话,”孟庭静客气道,“我同陈兄是自小同窗的情分,本就不必拘礼。”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陈翰民始终木头一样站在一旁不敢搭腔,及至孟庭静走后,陈嵩才忍不住又教训了这不成器的儿子,“你说说你,孟庭静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若是有他一半的出息,我还用得着这么卖家卖业的吗?”
陈翰民毫无反驳的意图,讷讷道:“怎么是他买我们的厂子?”
“怎么不能是他?”陈嵩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成天只想着依靠着祖宗基业,当个富贵闲人吃喝玩乐?”手点了下自己的儿子,陈翰民也心知子不教乃是父之过,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揉了下陈翰民的脑袋,“你呀,也该长大了。”
翌日夜宴,陈翰民是独自前往,对于宋家的宴会,他父亲是断然拒绝,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想或许是因为宋家银行不肯放贷的缘故,体谅了父亲的心情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前去见一见宋玉章,这一回应当真是最后一面了。
作为海洲声名极为显赫的家族,宋家这宴会办得可谓极其盛大,宴请了几乎所有在海洲有头有脸的人物,宋宅两侧的道路从下午起便车满为患,排出了长龙,陈家的车去得晚了,只能停在街尾拐角还要甩出去一段路,陈翰民下了车步行,一路望过去几乎全是熟脸孔,不禁就有些自惭形秽。
宋宅内,宋玉章已换好了出席宴会的服装,今天这一身又是新做的,宋明昭说是巴黎的师傅亲自操刀,最时兴最摩登的,对于这些宋玉章倒是不大敏感,他对自己整个人的形象都是不大敏感的,反正他无论怎么打扮,都是很扎眼,谁看了他都会眼睛一刺的扎眼。
镜子里斜斜地插进来个人影,宋明昭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不错,好看。”
宋玉章对着镜子笑了笑,“四哥你也挺好看。”
“我哪有你好看哪。”
宋明昭站直了转到宋玉章面前,替宋玉章将胸口的丝巾抽出来重新叠,别的事他好像都做不好,唯独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拿手,天生当纨绔的料。
宋玉章看着他将酒红色的丝巾叠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又小心翼翼地插进他胸口的口袋里,人微微后退,仔细欣赏了一番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模样,仿佛将宋玉章装饰精美是一件多么让他愉悦的事。
宋玉章觉得他这模样有点小家子气,又有点儿可爱。
“哟,两兄弟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呢。”
爽朗清脆的女声传来,宋明昭忙回了头。
聂青云身着一身深蓝色长裙,她个子比一般女子要高挑,身形纤薄,如同一片华丽的雀羽,加之她笑容灿烂大方,实则也是个夺目非凡的美丽女性,她手上正牵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灵秀小童,不是聂伯年还是谁?
“哈哈,小伯年你怎么来啦?”
宋明昭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抱着人转向了宋玉章,笑道:“是不是来看你玉章哥哥?”
聂伯年矜持端正的一张小脸顿时破了功,面色立即红了起来,小声道:“不是的。”
聂青云在两人身后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是谁方才在楼下一听我说要上来,就偷偷拉我的手的?”
聂伯年脸红透了,继续小声辩解道:“我是来借洗手间的。”
“哦?楼下没有洗手间么?”聂青云上来刮了下他的小脸蛋。
宋明昭也在笑,“楼下的洗手间那么多人混用,咱们小伯年怎么用得惯呢,是不是?”
聂伯年毕竟还小,被两个长辈轮番逗弄,实在无力辩解,羞赧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他双臂又被另一双手接过去,片刻腾空之后,他便落在了个新的怀抱,一抬头,正看到一双温柔的眼。
“洗手间借到了么?”宋玉章柔声道。
聂伯年不禁点了点头,“借到了。”
宋玉章看了一眼他胸前的丝巾,微笑道:“真巧,我们配的是一样颜色的丝巾。”
聂伯年道:“我跟我爸爸戴的一样的。”
“是么?”
聂伯年在宋玉章如春风般的言语风度中逐渐放松下来,点了下头,“梁师傅给爸爸裁料子的时候,会省下来一块给我用。”
他童言童语十分有趣,又是惹得聂青云与宋明昭哈哈大笑,聂伯年被他们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宋玉章对孩童这种天真柔弱的生物天然便有好感,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好了,”聂青云过来接人,“再让你玉章哥哥抱下去,等会儿你玉章哥哥的衣服要皱得不能看了。”
聂伯年连忙挣扎着下去了,瞧见宋玉章的衣服上果然起了褶皱,顿时便有些愧疚,“对不起啊,玉章哥哥。”
“不碍事。”
说笑了这么些时候,宋明昭要送姑侄两人先下去,聂伯年还恋恋不舍地不肯走,又跑到宋玉章身边,手掌上下挥了挥,示意宋玉章弯腰,要同宋玉章说悄悄话。
宋明昭与聂青云都抿着嘴笑,宋玉章冲他们笑了笑,顺势便蹲了下来。
聂伯年趴到他的耳边,双手拢住了自己的小嘴,压低了声音道:“玉章哥哥,我给你带了礼物。”
宋玉章失笑,撇过了眼,用眼神与他示意交流,聂伯年竟还看懂了他眼神的含义,继续小声道:“是秘密。”他说完即跑,拉上聂青云的手道:“姑姑,我们快下去吧,爸爸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聂青云被他拉着往前走,边走边笑,“宋明昭,快来,别缠着你弟弟了,你那些哥哥全在下头待客,别偷懒。”
“知道了,”宋明昭对宋玉章一挥手,“等会儿佣人叫你,你再下来。”
宋玉章微一颔首,目送了三人下去,又面向镜子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待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后,他移步走向窗边,俯视窗外的草坪。
草坪上提前布置好了地灯,星罗棋布,散发着一圈一圈暗色光晕,湖水如同一块幽黑色的巨大宝石反射出茫茫夜色,远眺而去可见宋宅外围车灯如蛇,盘踞蜿蜒,宋玉章轻闭上眼睛,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战栗正从他的胸腔之中慢慢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