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 第41章

宋玉章一直都在劝说自己捞一笔就跑,搬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逃避,然而近几日静养时,他想了很多,想法也慢慢有了转变。

孟庭静、聂饮冰……说到底他顾忌这些人什么呢?

就是因他们有钱,有权,否则他管孟庭静呢,直接搂了陈翰民上去睡了又如何?

不过是他心理终究很清楚他与孟庭静在本质上无法抗衡。

被聂饮冰撵着逃窜也是一样的道理。

面对这些人,他是能耍些小聪明,逗弄他们一番,骗取一些好处,但在这场游戏中,他是拼着全部身家去冒险,而这些少爷公子,即便输了,也只是输掉了他们的九牛一毛,他却要为那一点好处搏命,一旦出了岔子,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这实在是一场太不公平的游戏,而他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弱小,真正的弱小。

宋玉章一贯很云淡风轻,世道艰难,能活就不错了,怎么活,不必太计较,再说了,他活得也确实不赖,世上活得比他凄苦的人数不胜数,他还没到要顾影自怜的地步。

可他越看,越觉着有些人实际不配比他活得好。

宋家兄弟除了宋老三之外,全都是蠢货,宋老三呢,又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样,矫情做作。

这些人不过是出身好,运气好罢了。

他呢?也不过是出身不好,运气不好罢了。

好,那么老天爷给他一个机会,将好运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却一直犹豫不决,想着重活一次积德洗面,想着已然占了便宜,想着……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宋玉章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低低地笑了笑,笑自己竟犹豫纠结这么久,真是白活了二十年,险些错失了这天赐的机缘。

“咚咚。”

“进。”

“五少,大少爷请您下去。”

“来了。”

佣人领着宋玉章下楼,到了楼梯口停下,低声道:“五爷,您稍候。”

宋玉章听到了人声,同时也闻到了很复杂的香气,有食物的,有酒的,还有人身上的,这种混合的香气很迷人,令人胃口大开地想将这味道吸入肺腑,随后自己也变成这味道的一部分,飘飘然使人欲醉。

楼下忽然静下来,他听到宋晋成在介绍他,语气温和带笑,但那是假的,他知道宋晋成现在一定很不痛快。

“那就有请咱们这位从英国归来的五弟,宋玉章€€€€”

楼下掌声笑声雷动。

这也是假的。

这是给“宋玉章”,而不是给他的。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谁说假的就不会变成真的?他不难道正是宋玉章么?!

宋玉章面上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双手背在身后,他步履缓慢地拾级而下,在山呼海啸、排山倒海的虚假中盛大登场。

第43章

“洛阳东风几时来,川波岸柳春全回啊,”聂青云晃了晃酒杯,对宋业康道,“你这五弟快将满城的春心都给搅动了。”

宋业康遥遥地望过去,宋玉章正被人群簇拥包围着,他未端酒杯,手轻背在身后,脸微微偏向正在同他说话的美妇人,神情矜持而耐心,等对方说完后,他简短地不知回复了什么,那美妇人面上立即漫开了红晕。

宋业康将手中的酒杯同聂青云的碰了碰,“那你呢?”

“我?”聂青云露齿一笑,“我早被他迷得找不着北,正想找个机会把你踹了呢。”

宋业康也笑了,正要说话时,聂青云拍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往东南角看,她单手掩唇,低笑道:“你快看,伯年肯定是缠着我大哥要上去同你五弟说话。”

宋业康顺着聂青云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聂雪屏正低着头听聂伯年说话,周遭跃跃欲试的似乎有人想上前搭话,但很显然碍于聂雪屏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

宋业康道:“伯年好像很喜欢玉章?”

“是啊,他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嘛,以前他最喜欢你们家老三了,如今他可是变了心,从前说起老三,他可都是宋三叔宋三叔的,对你们家老五,他只称玉章哥哥,死活都不肯叫叔叔呢。”

聂青云觉着聂伯年小小年纪便已“知色而慕少艾”,很是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宋业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地在聂家父子与宋玉章之间看了数个来回,心想这五弟如斯貌美,还能有这个用处呢?

“爸爸,我们也去同玉章哥哥打个招呼吧。”聂伯年拉着聂雪屏的手道。

聂雪屏不为所动,“方才开宴之前你不是同小姑姑已上去打过招呼了么?”

聂伯年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父亲看穿,当下就低下了头,他撅了会嘴又抬起脸,另一手指了自己胸前的丝巾道:“爸爸,我们今天同玉章哥哥戴了一色的丝巾呢,是不是你让梁师傅也匀了布料给玉章哥哥?”

聂雪屏不由看了一眼被人群围绕着的青年。

宋玉章周围的人太多了,将他包围得几乎密不透风,聂雪屏几乎无法看清宋玉章的脸,只能一鳞片爪地捕捉到宋玉章的几缕乌黑头发,一块玉色肌肤,他低下头对聂伯年道:“只是凑巧。”

聂伯年“哦”了一声后,便眼巴巴地看向被包围的宋玉章,他个子小成了个豆丁,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场合,他自觉自己是位小绅士,也不该央求父亲去抱,只能自己徒劳地踮脚。

宋玉章极少出席人这样多的场合,尤其是像今夜这般高调的,人群一波一波地涌来,刚应付完一位局长夫人,又迎来了几张含羞带怯的陌生脸孔。

他话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主要是怕说多了口渴,而他越是如此,越是显出他那超凡脱俗的美貌之下寡言而沉静的灵魂,引人好奇,叫人神迷。

正在说话间,晚兰举着个托盘过来给宋玉章送了杯酒。

宋玉章看她一眼,晚兰清脆道:“五爷,这是大少奶奶给您的,您喝完了我再给您倒。”

宋玉章预估今晚会是场“恶战”,故意不拿酒杯,此时晚兰送来,他也不得不拿起酒杯与对面的人碰了碰,然而他轻抿了一口后才发觉杯子里的竟是清水,回眸望过去,晚兰正揣着托盘站在壁边冲他俏皮地一笑。

宋玉章瞬间明白了这是孟素珊的细心体贴后,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继续端着杯清水与人应酬。

这下倒是不必怕口干舌燥了,只是心思稍有些重了。

与面前的人聊完之后,宋玉章轻道一声“失陪”,端了杯子向隐秘的壁边走去,晚兰忙迎上前,“五爷,您不用亲自过来,我留意着呢。”

宋玉章道:“大嫂呢?”

晚兰笑了笑,“大少奶奶有些不舒服,在楼上歇着,二爷来了,正在上头陪她呢。”

宋玉章低垂下眼,卷曲的睫毛在灯光映射下叠影重重,嘴角弧度优美,他低声道:“那我就不上去打扰了。”

晚兰笑容微敛,忍不住道:“五爷,您就上去吧,就当是卖给大少奶奶一个面子。”

宋玉章眉头轻蹙,说为难倒也不算太为难,孟庭静也并非什么洪水猛兽,叫他吓得见也不敢见了,只是不想见,懒得见,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也没必要见,只是孟素珊一直努力从中调停,希望他同孟庭静能重归于好,实则两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再和好的余地与必要了。

正在宋玉章沉吟时,一声清脆的“玉章哥哥”将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聂伯年不知何时跑来,小脸笑眯眯的,“玉章哥哥,你能带我去花园逛逛吗?”

宋玉章看向晚兰,歉意地笑了笑,将杯子递还给她,道:“我先陪这位小友出去走走,其他事等会儿再说。”

晚兰见状也不能再留,只能欲言又止地收起了面上的愁容。

宋玉章将手递给聂伯年,牵着聂伯年的手走出了宴会大厅,走到厅外,他便一把将人抱起,聂伯年习惯了被父亲抱在臂弯里,这里又四下无人,此时便适应良好,在宋玉章的怀里坐得端端正正。

宋玉章见他这般乖巧,加之又是被他无意中解了围困,便对聂伯年露出温柔笑容,“你想去哪儿玩?”

“我想荡秋千。”聂伯年乖乖道。

宋家花园里有个雪白的铁制秋千在花藤之下,夏日炎炎之时,晚风伴着花香袭来,坐在上头很是惬意。

宋玉章将聂伯年放在秋千上,一手慵懒地扶住秋千,在晚风夜色中疏散满身的疲惫。

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当少爷也会当累,宋玉章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点嘲意转瞬即逝,他替聂伯年轻轻推起了秋千。

聂伯年手掌贴在秋千上,双腿边晃荡边道:“玉章哥哥,你也坐吧,我们一起玩。”

宋玉章笑道:“一起玩,荡不起来怎么办?”

“荡得起来,”聂伯年奋力蹬了下腿,“我跟小姑姑也荡过。”

宋玉章随口道:“那同你爸爸荡过么?”

聂伯年一本正经道:“我爸爸不荡秋千。”

宋玉章放开秋千与他并肩坐下,“为什么?”

“爸爸不喜欢。”

“那你爸爸喜欢什么?”

聂伯年认真思索了片刻,道:“爸爸喜欢规矩。”

“规矩?”宋玉章不由失笑,他单手搂了聂伯年的小肩膀,如聂伯年所说的一般长腿微荡起秋千,“你爸爸很喜欢给你设许多规矩?”

聂伯年点点头,双手掌心相对,比了大约半掌的距离,道:“我们家的家规有这么厚。”

“这么厚啊,那你都读过么?”

“先生教我读过。”

“你记住了么?”

“我都记得住。”

“真的?”

“真的,我能过目不忘。”

“这么厉害?”

聂伯年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爸爸说我是天才。”

宋玉章闻言点了点头,认可道:“若真是如此,你的确是天才。”

“哥哥你也是天才吧,我听小姑姑说你在英国读牛津大学。”

宋玉章面不改色道:“其实牛津大学也不足挂齿,没什么了不起,称不得什么天才。”

聂伯年慢慢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真的。”

聂伯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原来爸爸也算不了什么。”

宋玉章哑口无言了片刻,最终决定糊弄到底,抚了下聂伯年精致的小分头“嗯”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人手拉着手在秋千上静静吹了会儿风,宋玉章问聂伯年要不要回去,聂伯年想了一会儿,反问起了宋玉章,“玉章哥哥,你想回去吗?”

宋玉章道:“我?”

聂伯年点点头,小手上下招了招,“玉章哥哥,我再告诉你个秘密。”

宋玉章边笑边弯下腰。

“其实刚才是……”

“小伯年,又缠着你玉章哥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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