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账房尽职尽责,看完文件后表示最好是把这些文件带回去,他们再研究研究。
宋玉章同意了,“没问题。”
沈成铎瞧他大方,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宋兄,不是我信不过你,生意上的事情,咱们还是谨慎些好。”
“当然,”宋玉章伸了伸手,“沈兄若是觉得不好,也请快回了我,我那有许多事要落定,也耽误不得,请沈兄你多多谅解。”
沈成铎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三天,三天之内我必给你答复。”
宋玉章笑了笑,“随你,只是我没法专门等你,这样,”宋玉章人向前倾了倾,面目诚恳道:“如果真到了期限,我偷偷知会你一声。”
沈成铎一拍大腿,“宋兄,你真是太够意思了!”
两人也不多做寒暄,宋玉章回了银行,人刚进银行,便见宋家的佣人正立在银行大厅里,那佣人看到他也立马迎了上来,惊恐又慌张地压低了声音,“五爷,你快去医院吧,老爷不行了!”
司机风驰电掣地拉着宋玉章往医院赶,宋玉章在车上问司机:“他们什么时候来通知的?”
“十分钟前的事,五爷您别急。”
“开快些。”
宋玉章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心道医生一直说宋振桥的病症是活一天算一天,他瞧宋振桥看着挺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死就要死了?!
柳传宗应该将他说服沈成铎的事迹传递给宋振桥了吧?
该死,这病发作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司机将车停到医院门口,宋玉章立刻下了车急匆匆地往病房赶,他到后发觉宋晋成与宋业康已然到了,两人面色严肃地站在病房门口,见宋玉章来了,面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变化。
宋玉章暗自平复了呼吸,道:“爸爸怎么样了?”
宋晋成道:“医生在里头急救,让咱们在外头等。”
“这都急救了,我们就在这儿干等么?”宋玉章道。
宋业康道:“这是爸爸的意思,五弟,你就别添乱了,耐心等着吧。”
宋业康话虽这么说,心思却也是一点也不平静。
宋振桥是半年前病的,病得急,但病情一直算挺平稳,宋业康甚至觉着他这父亲会这么一直缠绵病榻长生不老下去呢,没想到一下发作起来就是个要人命的架势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是要等出一个结果了么?
宋业康在心中不断地评估自己与兄长在父亲面前的分量,一时觉着家主之位非他莫属,一时又觉着他这回算是彻底要落空希望了。
无论是什么,结果赶紧来吧!
三人各怀心事地立在病房门口,没一会儿,孟素珊也从家里赶来了,随后宋明昭也来了,他正在同人吃饭,过来很自然地先看宋玉章,随即便道:“你衣裳怎么了?”
宋玉章低头看了一眼胸膛上的墨渍,忙道:“没什么。”
宋明昭看了两位兄长,过来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宋玉章身边。
又大约等了有十来分钟左右,最后一个该来的人€€€€宋齐远也到了。
宋齐远一贯是潇洒悠闲的姿态,此时也终于不复潇洒,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意思,“爸爸呢?”
“里头急救呢。”宋晋成作为大哥做出了回答。
宋齐远转过脸,眉目显出一点忧虑的深沉。
众人在门外焦急等候了不知多久,病房里头医生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地询问,医生却是摇了摇头,“宋老先生想依次见见几位公子,算是最后一面吧。”
医生话音落下,众人反应不一,宋晋成立即便迈步进入了病房,宋业康眼睁睁地看了他进去后,面色僵硬着,随即便转过身,再转身回来时已是在痛哭了,“爸……”
孟素珊也是哭了。
宋明昭也想哭,可他实在是茫然地有些哭不出来,他的手被身旁的宋玉章握住后,愣愣地转过脸,宋玉章正温柔地注视着他,于是宋明昭转身将他拥抱住了。
众人之中唯有宋齐远神情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立在那,双目之中隐射出焦灼目光。
没一会儿功夫,宋晋成出来,他人出来,脸上像是哭过了,宋业康忙进去了。
孟素珊拉了宋晋成的手,问他:“爸爸说什么了?”
宋晋成鼻尖略微抽泣了一下,转身拥抱住妻子,“爸爸……让我好好照顾你们。”
宋玉章听在耳中,眼睫低垂,心下沉了一分。
先前他是盼着宋振桥早些死,如今宋振桥真要死了,他反倒觉着宋振桥死得太快,太不是时候了!
如若等到沈成铎向宋家银行输送大笔资金时,无论宋振桥有什么谋划打算,都要为这事好好考量了。
罢了,人间事哪能处处如意合算计,他再怎么善于谋划,难道还能与索命的阎罗抗衡?
宋玉章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且等着吧!
片刻后,宋业康也出来了,同样的是泪流满面的模样。
宋齐远进去时,宋玉章最为担心,目光紧紧地盯了宋齐远的背影。
宋齐远进去,大约也就两三分钟就出来了,他的神色依旧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神情中似乎更加深沉,深沉中透露出一点漠然。
宋明昭也是快进快出,他一出来,便红着眼睛对宋玉章道:“爸爸叫你进去。”
终于轮到自己,宋玉章有些发榜一般的紧张,他镇定了手脚,深吸了口气后迈步进入病房。
不必慌张。
无论是何种结果,于他而言,都是好结果。
病房内已无他人,宋振桥躺在病床上,呼吸氧罩斜斜地扣在脸上,露出了口鼻,面色有些发青,他一见到宋玉章便笑了笑。
宋玉章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哀伤神情,“爸爸。”
宋振桥嘴唇翕动,宋玉章忙将耳朵凑过去听他说话。
“……玉章,爸爸……对不起你……”
宋振桥的声音听着很虚弱,宋玉章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大在意,估计是哪位无名嫖客,他也不甚在意,此时便身心合一地回应道:“爸爸,我不怪你。”
然后,他便屏息凝神地等着宋振桥的下一句。
然而,只这一句,再无下文。
第55章
宋振桥死了。
海洲的一代巨鳄死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宋振桥的死讯在宋家以外的地方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然而在宋家以内却是相当平静。
宋振桥病了大半年,所有人都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宋晋成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马上便料理安排起了丧事。
葬礼原本的规模极尽豪奢,宋齐远不同意,“太铺张了,如今外头动乱,这样大张旗鼓的,不大好。”
宋晋成从没听过这三弟对家里的事务发表任何意见,心想宋振桥死了,宋齐远也终于是藏不住狐狸尾巴了,再无法去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面目沉痛道:“爸爸人已经走了,我们做儿子的难道不该最后为他尽一回孝吗?”
宋齐远瞟了他一眼,随即起身道:“那就随你吧。”
他语气中充满了一种冷淡的不耐,令宋晋成有些返老还童之感,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年轻时的宋父叱责了一般。
那语气,那神情,简直同宋振桥活脱脱的一个模子。
宋晋成心中很不悦,心道:“我才是大哥!小崽子!”
宋振桥临终前同他说要他好好照顾弟弟们,还有好好对孟素珊,这摆明了是将宋家交给他了嘛。
等葬礼结束,遗嘱一宣,他看宋齐远还能不能在他面前显威风!
宋齐远人出去了,一眼看到在河边喂鸟的宋玉章,脚步顿了顿,他迈步过去,人方走近,宋玉章便察觉了,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三哥。”
宋齐远“嗯”了一声,看向他的掌心,说了句废话,“喂鸟呢。”
“是,”宋玉章笑道,“横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出来散散心。”
宋齐远目光很复杂地看向他,“他走之前同你说了什么?”
宋玉章微挑了下一侧的眉毛,“没说什么,爸爸他同三哥你又说了什么呢?”
宋齐远道:“你想知道?”
宋玉章又笑了笑,扭头喂鸟,“不大想。”
宋齐远对他简直无话可说,“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齐远人走了,宋玉章看他的背影,觉着宋齐远的背影充满了冲天的怨气。
这倒是好事。
说不定宋振桥真并未将银行交给宋齐远呢?
那么或许他还有希望?
宋家兄弟虽在宋玉章眼中聪明人不多,但宋晋成替宋振桥的丧事倒是办得很不错,丧礼中西结合融会贯通,既去了教堂又回家烧了纸,场面极为盛大,海洲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全然聚齐了。
上一回这样盛大的“聚会”还是为了欢迎宋玉章。
宋玉章从宾客们面上并不哀伤的神情中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同宋家的兄弟一样€€€€都很好奇宋家银行会由谁来接手。
宋家五个兄弟,光看外表,个个都很出色,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花落谁家。
葬礼的气氛很不像葬礼,宋家两位年长的兄弟悲戚痛哭了好几回,剩下三个年轻的,面目都是统一的淡然。
五兄弟被宾客齐淹,不断地接受着“节哀”之类的言语。
宋玉章站在末尾,见一位客人鞠一次躬,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到后头已不看来人是谁,只管鞠躬了。
“节哀。”
声音淡淡而过,宋玉章抬起脸,孟庭静已从他身前过去了。
他许久没见孟庭静,觉着孟庭静仿佛是瘦了些,后头的宾客又接了上来,宋玉章也没法再想,只能再作应付。
之后聂家的人来了,聂伯年可怜兮兮地抱住了他的腿,仰起脸道:“玉章哥哥,你别伤心。”
宋玉章先对聂雪屏点了点头,随后便摸了下聂伯年的头,“谢谢,我没事。”
“节哀。”
聂雪屏说时目光注视着他,在宋玉章预备弯腰时,手掌已先按住了宋玉章的肩膀,他轻拍了一下后,拉着聂伯年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