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寒强自按捺住心里那抹涟漪,眼睫低垂,淡淡道:“好。”
既然视若珍宝,又怎么忍心让他尴尬局促。
这间舱室不大,但床也有两张,阮语挑了一张躺下去,刚才因为太惊讶没顾上难受,结果刚一放松种种症状就卷土重来了。
阮语维持人形需要花一点点力气,平时不觉得,但难受时半分力气也不想多使。
要变鱼尾巴,得先脱裤子,不然全都被尾巴撑坏了。
阮语惯性张了张嘴,想耍赖让顾修寒帮拽裤脚,话到舌尖,打了个卷被咽回去。
他人躲在被子下,隆起的小被包一拱一拱,不太便利地脱着裤子。将堆在脚踝的两团织物褪下去时动作幅度大了些,被沿高高掀起,复又飞快落下,朝顾修寒鼓去一缕甜腻的风。
余光里,一抹朦胧的粉白闪过。
“……”
额角青筋微微弹动,顾修寒梗着脖子抬手揉了揉。
疯了一样。
险些被诱得转过去看。
不过……有件事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这两天阮语身上的人鱼信息素比之前更香更甜了,或许是真正的求偶期就快到了。
阮语虽然还懵懂着,但求偶是镌刻在DNA中的生物本能,开窍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
亚雄性人鱼被认为是海洋严酷生存环境的进化产物,在声波与精神领域进化得格外出色,且可与雄性人鱼结合、产卵。帝国现存的壮年雄性人鱼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都过着配合研究院进行实验领取津贴的生活,各方面素质也平平无奇,就算是同族,阮语也不太可能会对他们感兴趣。
阮语未来的伴侣……大概率是在星际人口中占据压倒性比例的人类。
脱完裤子,自认为全程悄无声息的阮语将它们团了个团,躲懒塞进枕头下面,随即舒舒服服地变回鱼尾,拉下遮光眼罩,把粉融融的小脸埋进鹅绒枕睡了起来。
像青春期与家人闹别扭的少年,阮语对顾修寒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就和跃迁带来的不适感揉在一起丢到九霄云外了,又和往常一样黏在床上犯懒耍赖,说裤子压皱了不能穿了,让顾修寒帮他翻行李箱,找一条替换的短裤和一条外裤。
顾修寒便依言给他找东西。
那些不该流露的情绪,早已收敛得滴水不漏。
……
顾修寒和阮语抵达能源星时,工程部队的秦钺少将已率领一众军官在基地正门列队静候。
知道这位顾上将向来排斥张扬隆重的接待方式,秦钺便一切从简,没有干扰基地日常运作,只带重要军官过来迎接。
这颗能源星球的海洋覆盖率高达98%,基地整个建在海上。因为这里的海洋环境与阮语母星高度相似,阮语下星舰后就一直躁动不安,小巧鼻翼奶狗崽一样翕动着,东张西望,捕捉能唤醒幼年记忆的湿润海风。
直到秦钺喊了一声“敬礼”,阮语才被拉回到现实。
眼前,几团象征“轻度紧张焦虑”的浅灰色精神体呈蓄势待发状,微微收缩着€€€€这些下级军官面对顾修寒时难免会紧绷着,这是正常反应。
引起阮语注意的是秦钺的精神体。
大致呈浅灰色的精神体边缘有一片类似碳化的焦黑。
阮语以前在研究院见过类似病例,与顾修寒天生的精神缺陷不同,这是一种擅长精神侵蚀的异种造成的伤害。就像精神体被泼了一杯浓硫酸,发作时比精神力爆发更加痛苦,而且会导致注意力、反应速度、人机神经同调率等多项属性下滑,对机甲驾驶员而言属于毁灭性打击。阮语曾在研究员的引导下尝试逆转受试者的精神受损区域,可惜收效甚微,仅能缓解症状,不能治本。
阮语没忍住,朝秦钺的精神体看了又看。
受损区域这么大的情况相当罕见,发作时的痛苦难以想象。
而且那片焦黑正呼吸般不断稍稍鼓起又平复,这说明受损区域眼下处于活跃期,下次发作已经快开始了。
一双浅珀色的圆眼睛,清透漂亮得像蜜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含义不明地盯着自己,秦钺被看得有些晃神,忙收敛视线避免失态。
秦钺与顾修寒同岁,两人早年隶属于同一机甲作战编队,后来秦钺因精神伤残不能再上前线,这才调到工程部队。他了解顾家的情况,也见过幼崽时期的阮语,猜到是当年的小人鱼长大了,但出于谨慎起见还是问了句:“这位是?”
“阮语,随军家属。”顾修寒眉头微蹙,“登记一下。”
秦钺之外的其他下级军官对顾家情况不够了解,顾修寒话音未落,想到歪处去的脑电波已经漫天飞了。
[就说哪来的小美人,原来是顾上将铁树开花了。]
[上将居然娶个这么小的,这细胳膊细腿的……确定成年了?]
[怪不得一直单着,人家是宁缺毋滥。]
[羡慕。]
……
这误会可太大了,阮语听得要晕,头顶都冒出热气,结巴着辩解:“不,不是,我是顾上将的……”
顾修寒平静打断:“按弟弟登记。”
阮语直点头。
秦钺见阮语着急,忙低声与其他军官解释:“他就是那位从小被研究院寄养在顾上将家的人鱼王族……”
现存人鱼本就稀少,平时不容易见到,何况是全宇宙仅存的一条人鱼王族,多看一眼都是赚到。秦钺解释完,怕这些下级军官大惊小怪惹得阮语不舒服,不敢磨蹭,忙带二人乘坐小型浮空艇,陪同他们前往住所进行安顿。
浮空艇上,气氛沉凝。
秦钺莫名有种在雷区€€雷的错觉,生怕哪里表现不对,被顾上将以“左脚先迈进门”之类的理由责罚,坐得雕像般僵硬板正。
阮语对秦钺印象不坏,因为他是方才那群军官中唯一一个没想歪的,况且,秦钺这样的工程总负责人病得倒下大概也会影响顾修寒的工作,于是阮语没怎么犹豫,大大方方地叫了声:“秦少将。”
阮语自己没察觉,可亚雄性人鱼的嗓音天生薄嫩,就算再大方,哪怕是刻意压低了,也自带三分软。
秦钺一怔,像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应声:“呃……在。”
顾修寒朝秦钺微微侧目,眼角眉梢冷得能结霜。
“你的精神体受过创伤,最近正好是活跃期,就快发作了。”阮语好心提议,“最近有时间可以让我给你做一次精神疗愈,下次发作时能减轻很多痛苦。”
巴掌大的脸蛋朝自己仰着,嘴唇肉粉粉软软,一板一眼地说着关心的话……秦钺拔不开眼,察觉到顾修寒弥漫的低气压才匆匆垂下眼睫,胸口飞快起伏了两下,受宠若惊道:“不会麻烦到您吗?”
“不麻烦啊。”阮语唇角和气地翘了翘,“我也没什么事……不然就明天吧?”
[顾上将没不高兴吧……好像看得很紧。]
[应该不至于,只是做一下精神疗愈。]
[我又……没什么别的想法。]
秦钺飞快觑了顾修寒一眼,放在军裤上的手蜷了蜷,想忍没忍住,心一横,嗓音微沉:“好。”
顾修寒线条凌厉的眉稍罕见地扬了下:“明天几点?”
秦钺忙道:“我都方便。”
安排在上午比较好,治完就能一口气在海里玩到天黑了,阮语认真规划了一下行程,声音小小的:“我得睡懒觉,上午十点半可以吗?”
懒觉也计划得这么认真,秦钺忍不住笑了:“当然可以。”
顾修寒面无表情地删除了明天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半的待办事项。
阮语太单纯。
他得盯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上将:我只是帮阮阮把关。
然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12章
基地有专为军官划分出的高级居住区,是一栋栋独立小楼,方便让家属共同居住。室内智能家居齐全,还统一配备了能处理简单家务的机器人。
秦钺考虑周到,给他们安排了一栋临海的居所,不仅能通过落地窗看海,一楼还设有入海口,不用出门就能沿内部通道潜游到海中,对人类军官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设计,倒是方便了阮语。
放下行李,有勤务兵帮忙安顿,阮语见搭不上手,乖乖问:“修寒哥,我去海里玩一会儿行吗?天黑就回来。”
生活基地所在区域设有完备的警戒系统,一层蛋壳形的力场防护罩将基地整体包围住,且防护区域内配有无死角生物扫描系统,被判定为“有害”的海洋生物或没有通行许可的人类一旦突破屏障就会遭到不同等级的警告与驱逐,安全绝对有保障。
“去玩吧。”顾修寒提醒道,“不要游太远。”
勤务兵拎着东西蹬蹬蹬跑上二楼。
一楼没外人了,阮语懒得进房间脱衣服,顺手捏住休闲裤抽绳一拽。结扣松脱,男孩子本身髋骨窄,他又瘦,脚在裤腿上轻轻一踩,裤沿就滑过清峭的骨嵴,直直掉下去了。
太快了,全程也就一秒不到,顾修寒连挪开视线都来不及。
幸好上衣不短,下摆遮住不少,仅能窥见一丁点水蓝色的窄边,以及腻白腿间因为瘦而填不满的一道狭缝€€€€
那处透着一线细仃仃的光。
心脏擂得胸骨闷痛,顾修寒在阮语继续脱上衣前匆忙侧身回避,轮廓锋利冷峻的一张脸,缓缓染上淡麦肤色也盖不住的红。听见楼梯上传来勤务兵下来的脚步声,他压低军帽帽檐做掩饰,蹲下去捡那几件残留着甜暖体香的衣物。
不愿回味,可那一幕像烙在了视网膜上。
热血兀自冲得脑袋发晕。
……
阮语不知道自己脱个裤子险些害得顾修寒爆血管,兴致勃勃地潜入深海。
这片海域散发的气息与故乡星球几乎一模一样,阮语深深呼吸,液态玉石般清澄的缥碧水流涌入鳃腔,恍惚间令他有种回家的错觉。
新星球上的物种他不认识,但只要是水生物,他大多一见就觉得亲切可爱。那些游过路过的,奇形怪状的小生灵都让阮语招惹了个遍,撩撩触手,拨拨尾鳍,掀掀盖子。人鱼王族的精神力天然与水生物契合,影响力格外强,当陌生的精神波动扩散在水中,这些小生灵功能有限的思维器官中都涌动起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感知,仿佛回归了母体或卵囊中,伴随着海浪的韵律惬意飘浮。
遵从本能的生灵们想离引起舒适的源头更近些,纷纷朝阮语聚拢而去,友善地用触手或鱼鳍在阮语身上碰一碰。一些擅长挖掘的甲壳类节肢生物朝阮语挥舞着大鳌,企图邀请他钻进它们掘出的小沙坑里。还有一群圆圆胖胖带刺的球形生物,驯顺地收起棘刺漂浮在阮语周围,一个接一个噗噗放气,将身体瘪成扁片,瘫软状漂浮在阮语身边,不确定是什么意图,大约是碰瓷式求抚摸,阮语只好一片片摸过去。
这一带盛产一种光藻,几乎遍布整片海域,平时呈透明状,很难用肉眼观察,只有在受到一些特殊扰动时才会亮起,用光信号传递讯息。而此时毛茸茸的光藻球们似乎被什么唤醒了,孔雀蓝色的荧光缓缓燃亮,逐渐扩散到人在基地上肉眼可及的全部区域,用光藻的最高频率一闪一闪,像一群雀跃着撒欢的小朋友。
……
海洋中光藻的大范围异常闪烁引起基地众人的注意。还没到晚休时间,但除去纪律严明的工程部队士兵之外,许多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基地工作人员已跑过去看热闹了,军官家属们更是全体涌到岸边,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围观荧光海的人。
这些人中不乏消息灵通的,有人透露说这次顾上将来监督工程进度时带来了那条据传寄住在他家给他治病的人鱼王族,海中的奇怪景象应该就是人鱼弄出来的。
这条小道消息没多一会儿就在人群中传遍了。结果当阮语从深海浮上水面,打算观赏这颗星球格外瑰丽的日落时,被岸边乌泱泱的围观人群与此起彼伏的“出来了”“浮上来了”“快拍快拍”吓得鱼尾巴一卷,飞快潜回水里。
哪来的这么多人……
要干什么啊。
与阮语精神同步的光藻感知到威胁与不安,齐齐熄灭降低存在感,黯淡得仿佛集体暴毙。
这样的变化使岸上兴奋喧闹的声浪渐渐减弱,变成嘁嘁喳喳的小声议论。
少了干扰,人们心理活动的声音也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