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手又在空气中无力地抓了抓。
桑小十没有犹豫,当即上前抓住女人的手。
看着女人没怎么保养过,略带薄茧的手掌心,桑小十埋下头,眼泪瞬间滚落。
“我在,妈妈,我在这,你不要睡。”
€€€€妈妈,爸爸,你们醒醒,小十……害怕,小十已经……已经听老师教过的,打120来救我们了。你们不要睡了,陪小十说说话,好不好?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救护车来…来了,就好了。”
€€€€电话里的姐姐说,救护车马上就过来了。老师说过的,救护车可以救人,救护车来了就好了。爸爸,妈妈,你们醒醒,陪小十说说话好不好?怎么这么多血,可不可以不要再流了,小十真的……真的害怕。
“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好…活下来的。”
€€€€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小十知道,爸爸妈妈说话最算话了,小十这个学期考试考年级第一,你们说要给小十的奖励,还没有给呢。你们快醒来好好商量,不然小十要……生气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近。
桑小十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迅速擦干不受控掉下的眼泪,后退几步给进到客厅的医护人员让出位置。
人头攒动间,看着女人被抬上担架,桑小十下意识地跟着跑了出去。
追到楼下院子里,看清楚担架上女人的脸,他又恍惚地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看着女人被抬上救护车,视线逐渐放空。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追赶他想要追赶的人了。
救护车的到来闹醒了周围许多人家。
四周开始变得吵吵闹闹起来。
桑小十迈开腿要离开葛家的院子时,一个身影忽地挡在他面前。
葛家宝当着他的面九十度鞠躬,大声道:“桑小十,谢谢你!”
桑小十看见地上湿了两团。
葛家宝又再次用更郑重的声音对他开口:“桑小十,对不起!”
桑小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回应说好,也没有回应说不好。
他只是安静地、沉寂地看着葛家宝。
这时候院外传来一声唤:“家宝,快到车上来,车要开了!”
葛家宝这才直起身。
他看了桑小十一眼,像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匆忙跑上了救护车。
桑小十目送着救护车开远,再次要离开时,忽然瞥见对面一个身影。
他沉寂了一晚上的眼眸瞬间变亮,快速朝对面跑去,一时间也顾不上背上的疼痛。
对面的人也在朝他快步走来,两人在路中间碰上头。
申思杨拉着桑小十往旁边多走了两步,确保站着的地方不容易有危险后,才开口问桑小十:“你怎么在葛家院子里?”
桑小十轻轻喘着气:“听见…葛家宝,喊…喊救命。思杨哥哥,你呢?你怎么…来这里了?”
申思杨听见桑小十这声问,满脸的心有余悸:“我大晚上听见救护车的声,到窗边一看车是往你们这开的,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吓个半死,拖鞋都忘了要穿就跑下楼了,到院子里被石子硌了脚,才回头把我爸晒在门口的拖鞋穿上了。”
桑小十愣愣地听着申思杨的话,低头,看了眼申思杨脚上大出两倍不止的深蓝色人字拖。
没忍住,笑了一声。
申思杨也乐了,抬手往他脑门上轻扣了一下:“还笑,你知道这玩意儿多难穿嘛,我一路跑过来被绊了不下五回,半路上气得我都想直接把它扔了。”
桑小十笑着笑着,眼眶热了。
他仗着大晚上路灯暗,申思杨看不清,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申思杨看。
这一周里申思杨被桑小十这么看好几回了,他早就一回生二回熟,轻笑:“怎么又这么看我?”
桑小十慢慢扬起笑:“思杨哥哥,我可以…可以去你家…和你…待一会吗?”
“当然可以。”申思杨不假思索,“别说待一会,晚上睡我家都行。”
桑小十眼睛一亮:“可…可以睡吗?”
申思杨点头:“你能来?”
桑小十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申思杨看乐了,上前揽住桑小十就带着人往自己家走。
“那敢情好啊。你哥我今晚刚凭着顶天的个人魅力,用两周全家的衣服跟袁琳菲女士换了台新的大风力电风扇,就想着以后有机会喊你来我家睡呢。现在刚换上,你就来我家睡了,看来你和这风扇有缘。”
申思杨说完,半天不见回应,一扭头,见那小孩又直愣愣盯着他看。
他忍不住笑:“这么喜欢看我?”
桑小十认真点头:“喜欢,好…好看。”
申思杨忍不住笑深了,嘴角牵起个浅浅的酒窝:“看吧看吧,尽情看,会夸人的小孩有免费的俊脸看。”
桑小十也跟着笑,又点点头,配合夸:“俊。”
这个时间点,他们一家早就睡了。
他还是被救护车声吵醒,担心桑小十,才清醒过来出的门。
家里黑漆漆的。
申思杨带着桑小十轻手轻脚上楼。
进了屋,关上门。
申思杨让桑小十在门口站好,他摸索着要去开灯。
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嗅了嗅。
“小十,葛家宝妈妈是因为什么去的医院?去医院的时候有流血吗?”
桑小十在黑暗里摸索着申思杨的方向:“晕倒,没有…流血。”
黑暗中的申思杨眉头微拧:“那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为了确保没有闻错,他又认真嗅了嗅。
刚才在外头,空气流通,再加上各家院子里都有花草树木,各种花香窜着,他一时间没注意到。
现在进了屋子里,空间就那么点大,窗户还关着,根本不用刻意闻就能闻到血的味道。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桑小十许久没有出声。
申思杨察觉到不对,迅速摸到开关打开房间里的灯。
灯一亮,他就马上朝桑小十走去。
桑小十看着他,下意识地摆正了身体面朝向他。
不摆还好,一摆申思杨心里更有数。
他直截了当越过桑小十,走到对方身后。
桑小十今晚穿的是一身黑。
黑短袖黑裤子。
这会展露在申思杨眼前的,是桑小十湿了一片的后背衣服。
桑小十下意识想动。
申思杨一把抓住他的手,眉头拧紧:“别动。”
他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小心翼翼地掀开桑小十后背的衣服。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清楚桑小十此刻后背的瞬间,申思杨还是停滞了呼吸。
鲜红的,血淋淋的几道长疤横在桑小十白嫩的背上。
在那几道长疤下,隐隐还能见到几道同样长,但已经淡化的痕迹。
申思杨只觉得一股血直往脑袋上冲,他抓着桑小十衣服的手止不住发抖。
“桑小十。”
面前的人动了动,又被申思杨一把抓住。
申思杨看着桑小十的背完全不敢动作,甚至连衣服都不敢放下。
衣服放下后粘连到血肉上,该有多疼他连想都不敢想。
最后一番衡量下,他将桑小十背后的衣服卷了两圈,在床边的抽屉里找了个大夹子暂时夹住。
做完这些后他就要往外走,手刚搭上门把手,就被桑小十拉住了。
申思杨停下动作转身,就看到煞白了脸却急红了眼圈的桑小十。
他知道桑小十可能是误会,以为他生气了要丢掉他离开。
换平时申思杨早解释了。
但他现在真的非常生气,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他过去二十五年,这么生气都很少有。
因此他没有解释,只是看着桑小十:“背上的伤,罗企风打的?”
桑小十垂下眼眸,很轻地点了点头。
申思杨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气:“既然害怕我生气,下午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还会打你?”
桑小十睫毛止不住颤动,却久久没有出声回应。
申思杨深吸了一口气:“他经常打你吗?”
桑小十这次很快轻声回答:“不…经常,打过…几次。”
申思杨只觉得心头哽着一口气:“所以呢?打过几次就不算打了?打过几次你就觉得不严重,不用跟我说了?”
他这话落下,桑小十慢慢抬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