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十红着眼眶,看他许久,开口:“对不起。”
申思杨一瞬间火山爆发:“桑小十!这是你要跟我道歉的事吗?我在因为什么生气?我不是气你不告诉我,我是气你不把这当回事!打人是犯法的!要把他送进去蹲局子的!还有你背上的伤,这么严重,这么热的天,闷着不处理,万一感染了,是有可能要命的!遇到暴力行为,不能忍的,忍只会助长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要说出来,要求助的,你知不知道?”
申思杨前面说的每一句话,桑小十都只是红着眼眶安静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他眨了下眼睛,眼泪滚落的瞬间,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桑小十一哭,申思杨懵了。
申思杨认识桑小十这段时间,从没见桑小十哭过,更别说是这样泣不成声的哭。
他一瞬间慌乱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小十,对不起,哥错了,哥不该凶你。”
他抬手去擦桑小十的眼泪,胸腔里涌动着闷意,险些要跟着一块哭起来:“我真的被吓到了,你背上的伤我看着都疼,我根本不敢想你有多疼。你怎么这么能忍呢,想心疼死谁啊。”
桑小十的哭声忽地再次变大,他紧紧抓着申思杨的手,慢慢将脸埋进了申思杨胳膊间。
申思杨完全不敢动,任由他动作。
桑小十哭了会,忽然哽咽着说起了话。
“我…没有忍,求救…求救了的。可是…可是姑姑,闭眼了。我偷偷…偷偷打开窗户,让葛……葛家宝看见…我蹲墙边吃…吃饭,可是…可是他没有帮我,还…还编成了笑话。我…报警,罗…罗企风跟警察…警察叔叔说,我从…从树上摔的,没有…证据。没有人…会因为…因为他让我…跟…跟狗一起…吃饭,就抓走…他。没有…没有证据,也没有…没有证人,证明他…打我了。”
桑小十重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申思杨。
“小十…不想忍的,可…可是不敢了。不想…不想思杨哥哥,也离开…离开我。”
申思杨满腔的怒火一瞬间被浇灭,他避开桑小十的伤口,将桑小十紧搂进怀里:“对不起,小十,哥错怪你了,对不起。”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他埋在桑小十耳边郑重起誓:“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能救你的人,小十,永远不要放弃求救。”
第10章 玻璃糖罐外的小男孩10
桑小十渐渐哭安静下来,趴在申思杨肩头眨着湿润的眼睛,后知后觉地臊红了脸。
申思杨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
干净的气息从温暖的皮肤间漫出,桑小十再一次体会到被温暖全全包裹的感觉,他本能地在申思杨柔软的颈间蹭了蹭,而后将脸埋了进去。
申思杨等了会,等到桑小十许久没有动作后,才轻声开口:“小十,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会,我去叫我爸妈起来,带你去医院。”
他说完,才缓慢放开桑小十。
然而刚转身要往外走,手臂就又被拉住了。
申思杨停下动作转身,看了眼桑小十,心中有猜想:“不想去医院?”
桑小十抿了抿哭红的嘴唇,开口说话带着还未完全消退的哭腔:“爸爸,妈妈,在医院…变成了,星星。”
申思杨一愣,他走回到桑小十面前,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小十听过一个传说吗?”
桑小十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传说?”
“传说,人在什么地方变成的星星,等以后亲人来到那个地方,他们的灵魂就可以回来看亲人。”
桑小十认真地听着申思杨的话,睁大了眼睛许久不见反应。
好半晌过去,他忽然问:“不是…同一个…医院,也…也可以…回来吗?”
“嗯……既然都是医院,医院和医院之间,应该有互相传送的办法吧?”申思杨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说。
桑小十看着申思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申思杨见状,便继续道:“而且带你去医院,不单单是为了给你看背上的伤,更重要的是要给你背上的伤做伤情鉴定。”
“伤情…鉴定?”
“嗯,你刚刚不是说,你之前报警,罗企风跟警察撒谎说你是从树上摔下来的嘛。有了伤情鉴定,他就撒不了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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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流程全部结束,已经是后半夜。
开车回去的路上,桑小十侧躺在申思杨的腿上,累得已经睡熟。
申拾武开出了平生最慢的车速。
赶上红灯,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人,忍不住压着声音开口:“罗企风太不是个东西了,杨杨,这几天你让小十先睡咱们家,我刚刚问过我的律师朋友了,他说这官司能打,肯定能把罗企风弄进去蹲的。”
申思杨低头看着趴在他腿上睡得正熟的人,他抬手轻轻拨开桑小十额前被汗打湿的头发,出声问申拾武:“能判多少年?”
申拾武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红灯变绿,他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回应:“我给我朋友拍小十的伤口了,判肯定是能判,至于多久……估计不能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小十这个伤虽然看着吓人,但应该也只够得上轻伤。”
申思杨搭在桑小十头发上的手指微蜷,陷入了沉默。
坐在副驾驶的袁琳菲忽然回头,直直看向申思杨:“申思杨,停止动脑,这事情非常危险,已经不是你小孩能管的事了。”
申思杨看到桑小十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抬手,搭到桑小十的胳膊上安抚性地拍着。
“罗企风不止对小十有身体上的暴力行为,他还会精神控制小十。”
话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补上后面的话:“他经常让小十蹲在角落跟狗一起吃饭。”
车窗里有一瞬的安静。
申拾武没忍住,猛地一拍车喇叭。
喇叭声倏地响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桑小十在睡觉,连忙透过后视镜看了眼。
见桑小十没醒,他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骂道:“怎么会有这种人,真想直接套麻袋拖没人的地方揍一顿得了。”
袁琳菲也拧起了眉头,只是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着申思杨。
申思杨没有避开袁琳菲的视线。
他知道他现在的神态、言语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小孩,他也知道他妈一定能看出来,但他还是保持着此刻的状态,继续道:
“小十跟我描述过罗企风命令他蹲角落吃饭的整个过程,罗企风的言语里目的性很强,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我合理猜测,这些年,罗企风也在对小十姑姑进行着同样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控制折磨。”
申思杨抬眸,迎上袁琳菲的目光。
“法律能给身体上的加害施罪,可精神上的加害呢?外在的伤口,是否愈合、愈合到什么程度、需要用哪些药让它加速愈合,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知道的。可心灵上的伤口不行,它在人的身体里溃烂、搅动、甚至是爆炸,都有可能始终悄无声息。
罗企风坐牢,是他罪有应得,可小十和小十姑姑受到这些折磨不是。所以这事不能这么算,罗企风给了别人什么样的痛苦,他就必须自己也尝尝同样的痛苦滋味。”
申拾武开着车听着申思杨的话,惊讶得险些直接把车开进沟里去。
还好大半夜路上空荡,不至于造成交通事故,他干脆把车停靠在路旁,转身专心说话:“儿子,我八岁的儿子,你这话讲得你爸我都自愧不如。”
申思杨看了眼申拾武,冲他爸笑。
申拾武一见申思杨笑,也跟着乐。
袁琳菲的声音是在许久后响起的。
“道理我懂,但我还是最开始的话,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妈妈。”申思杨表情认真地看向袁琳菲,竖起三根指头到脑袋边上,“我跟你保证,我会把计划想得足够周全,确保我自身安全。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事,以后我就再也不管任何人……额……狗、鸡、鸭、鹅、鸟……好吧所有动物的闲事。”
袁琳菲轻哼:“命都没了可不就管不上了。”
“妈……”申思杨话还没说完,申拾武先站了出来。
“老婆,呸呸呸,哪能这么诅咒儿子呢。”
袁琳菲看了眼自家经常不好好用脑子的怨种,静默许久后,才再次看向申思杨:“不许做犯法的事。”
申思杨展开笑:“这你就可以非常放心了妈,你儿子可是遵纪守法五讲四美好青……好小孩。”
袁琳菲盯着申思杨看半晌:“你领小十回来那天晚上,我就说了,觉得你一下子长大了。杨杨,你真的像个大人了。”
申思杨笑得柔和:“这重要吗?八岁的申思杨是您的孩子,十八岁的申思杨和二十八岁的申思杨,难道就不是了?在我眼里,您永远都是那个,我爬树救小鸟后摔折腿,会骂我,装样子抽我,但最后却摸着我的头说我做得没错并且给我连炖一个星期猪蹄的妈妈。”
袁琳菲看着申思杨,在黑暗中红了眼圈。
没等她有什么反应,驾驶座上传来一阵啜泣。
“杨杨,你可太会说话了,给你爸我感动得不行。呜呜,我儿子懂事了。”
袁琳菲被自家老公一打岔,刚要出来的眼泪一滴不落地全滚了回去。
她无奈地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而后才重新看向申思杨,往后探了探身。
揉了把申思杨的脑袋,袁琳菲不容置喙道:“真拿你没办法。但这件事我和你爸必须全程参与。”
申思杨思索片刻,点头应:“好。”
申拾武感动得差不多,重新发动车。
车子在安静的乡镇小路上行驶。
阖着眼的桑小十趴在申思杨腿上,眼角悄无声息地滚出一滴眼泪。
眼泪流到申思杨的裤子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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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开进申家院子。
申思杨正思索着要不要让他爸帮忙背桑小十上楼,没想到车子一停,趴在他腿上的人就幽幽转醒了过来。
申拾武熄火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要凌晨五点。
他边解安全带边对申思杨说:“你和小十上楼好好睡一觉,等天亮我去他姑姑那里说一声,就说两个孩子玩得好,让他在咱家跟你一块住几天。”
几人下车,刚合上车门要往楼上走,桑小十忽然走到几人面前,冲他们弯下腰。
“谢谢,”小孩努力地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坚定,“谢谢…思杨哥哥,谢谢…叔叔阿姨。”
村镇里的路灯不太密集,黑夜里各家各户要是没亮灯,站在院子里看人就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
桑小十本就瘦小,又穿的一身黑衣,身形融在夜色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空气中消散。
申思杨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将桑小十拉起:“道谢就道谢,干嘛还鞠躬,伤口绷了怎么办?”
桑小十一愣,仰头看向申思杨,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就响起一阵啜泣声。
“八岁,才八岁的小孩。”申拾武抹着眼角的眼泪,“我八岁把我家猪崽子赶进臭水沟里,被我爸追得满屋子打,还委屈得边撒眼泪边喊冤呢。小朋友,你才八岁,你可以稍微不那么懂事一点。”
袁琳菲也上前一步,抬手揉了揉桑小十的脑袋:“这声谢阿姨收下啦,那你也要答应阿姨,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要管。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我们大人顶着。”
申拾武在一旁配合地露出肱二头肌:“你看叔叔这膀子,少说能顶他个十年二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