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逻(自)辑(圆)自(其)洽(说
盛席扉把车停到张虞伶住的小区里,陪着她往单元楼走。
张虞伶仍在想和秋辞的这顿饭,为自己找到另一个舒心的证据:“我觉得Avery没有烦你,他喊你‘席扉’,喊我‘张小姐’,可见他看你比看我亲。”
盛席扉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不知道我姓什么?”
张虞伶老觉得他想法特怪,不过这会儿没觉得烦,她偏头看着未婚夫的侧脸,有些找回第一次见面时感到的惊艳。可见“月下观美人”这句话是准的,张虞伶在心里想,盛席扉此时看自己应该也觉得美。
“我室友去她朋友家住了,你今晚要不要在我这儿睡?”她发出邀请。
盛席扉脑海里出现一个天平,一边是原始的肉体享受,一边是充满智慧的精神享受€€€€有个问题卡了他两天了,听桌上另两人说IPO和IBD的时候他神游起来,竟然灵光乍现想到解决方案。
要是把笔记本带出来就好了。
张虞伶看他犹豫,意识到这个邀请有些草率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还想加会儿班,如果做二人运动前后得花掉一个多小时,本来就累,做完更累,工作效率就会变低。她不想熬夜了,额头上的痘还没下去。
张虞伶对盛席扉说:“要不还是算了,我今天下班早,还有活没做完。”
盛席扉点点头,天平“咻”的一声被精彩代码一压到底。
他们并肩继续走着,刚才的对话却在心头散不去了,两人不约而同都感到些焦虑。
张虞伶在想,这能算爱情吗?也许吧,她不确定。她只确定自己这辈子都将和曾经向往的那种爱情无缘了。盛席扉则在想那个词,“中年危机”,他还不到三十岁,惊觉自己的生理欲望竟然已经在走低了。
“主要是我们两个都太忙了,我这边住的条件也不算好,洗澡都不方便……以后搬一起住就好了。”张虞伶说。
盛席扉忙跟着点头,两人的心灵都因此得到慰藉。
秋辞回到家,入眼是一片黑,关门前先开灯,能借上楼道的光。灯亮了,空荡荡的家就暴露在光里。
他先去看自己的盆栽,徐东霞的丈夫说植物养壮实前不能老挪地方,植物如人,不能老被折腾。这批盆栽刚买来一个多月,秋辞希望它们能养活。
他去办公桌前收发了几封邮件,然后去泡澡。其实出去吃饭前已经洗过了,但项目忙起来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得抓紧时间享受。
倚在浴缸里的时候他上了会儿网,看到张虞伶和徐东霞儿子新发的朋友圈。
张虞伶拍了一本书的内页,秋辞认出是一本有名的经济学著作,英文原版。朋友圈配的文字是:今天遇到非常优秀的同行,更明白自己要多加努力。
秋辞承认自己被奉承着了,并在心里称赞张虞伶聪明又上进。
徐东霞儿子则发了一张电脑屏幕的截图,是编程的界面。
秋辞是懂一点编程语言的,可他看这张截图就像看乱码,字又小又密。这条朋友圈配的文字……确切说,在该配文字的地方,发了一个表示胜利的手势表情。
他们两人分别给对方的朋友圈点了赞,于是秋辞也给他们两人点了赞。
然后他洗得浑身热乎乎的出来,穿着上下两件的睡衣上床,在机场新买的黑皮带已经躺在他浅色的床单上等他。
秋辞舒服地靠着枕头倚坐着,给腿搭上被子,再用牙齿配合着,熟练地用皮带将自己两只手腕绑到一起。总是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秋辞享受地闭上眼睛,身体水一样地流进柔软的被窝。
人是由动物进化成的人,体内留着动物的残迹。这些残迹躲在社会道德规范的罅隙里,被挤成奇形怪状。
有人和二次元人物谈恋爱,有人喜欢闻臭袜子,有人整容上瘾,有人大便后回头看眼马桶,有人和动物交配,有人吃自己牙缝里的食物残渣。
很多人都有怪癖,只是不告诉你。秋辞不觉得自己的爱好丢人。
他用手机定了表,因为绑久了会血流不畅。
闹钟响后,他从浅睡中醒来,迷糊着用牙齿拆开皮带;再活动几下手腕,把被子拉高,关灯;将是一夜好睡。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8章 残脸
秋辞问张虞伶:“你想试试我们公司吗?”
张虞伶表示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去处,以她的学历连第一轮简历筛选都过不去。
秋辞回复:“我可以内推你。”
张虞伶做梦般地在秋辞推荐的几个职位中选了两个,并体会到大公司的高效,很快便拿到电话面试的邀请。
由秋辞帮忙递出的简历亦是由秋辞润色修改的,所以简直顺理成章,也是由秋辞来训练张虞伶的面试技巧。两次电面过后,张虞伶又拿到去公司面试的机会。
这期间他们线上联系频繁,并一起吃过几次饭,盛席扉都没有出席。但秋辞和盛席扉后来也见过。
与张虞伶熟稔后,这个项目越发具有投入价值,秋辞便又去看过徐东霞几次,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
连徐东霞都戏称说秋辞这个学生比亲儿子都孝顺,亲儿子一个月也回不来一趟。
徐东霞还让秋辞帮忙给盛席扉带过一床被子,她自己做的,要给儿子冬天用。
那被子厚得离谱,特别占地方,法拉利的后备箱放不下,只好卷起来挤在副驾。秋辞从徐东霞那里要来盛席扉的地址,故意直接把被子给他送到家门口,让对方非常的不好意思。
那时秋辞知道盛席扉是和几个同事合租。
张虞伶面完最后一场后,迫不及待地要请秋辞。这时他们已经很熟了,秋辞已经称呼她“虞伶”。
张虞伶在电话里兴奋地喊:“咖啡?奶茶?酒吧?烤鸭?还是满汉全席?你随便挑!”
秋辞也替她高兴,笑着说:“那就满汉全席吧。”
最终约在离两人公司都不远的一家小店吃工作餐。
张虞伶带来一瓶红酒,说是替未婚夫拿给秋辞。“这是他为了工作托懂酒的同学从法国带来的,本来打算送礼用,但是后来没送成,酒也没法退。他和他的几个同事都不会喝红酒,怕浪费好东西,就让我带给你。他说那天看你懂酒,会喝。”
张虞伶说完都觉得不好意思,“他非得让我这么说,怕你觉得这酒是他自己瞎挑的。”
秋辞不由笑了,看眼酒标,惊讶得眉毛都跳起来,“Margaux 2015年份的!”
张虞伶见状松了口气地笑起来:“你果然懂行!”
秋辞捧着酒瓶爱不释手,把酒标仔仔细细读了个遍,问虞伶:“你知道这酒的价钱吗?”
张虞伶摇头。
“一五年是波尔多左岸特别好的年份,我觉得至少一万人民币起。”
张虞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没觉得心疼,“这么好的酒给你就对了,我们自己喝就真糟蹋了。”
秋辞垂眸欣赏那玛歌酒庄的图案,馋酒地用牙齿磨了一下下嘴唇,拿起手机,说:“我得查查Margaux是用什么葡萄品种……果然,87% 的Cabernet Sauvigno,还有Merlot……赤霞珠配梅乐,classic!”
张虞伶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忍不住笑起来,问他:“今天开吗?我知道你自己能喝完一瓶。”
秋辞爱惜地抚摸着瓶身,说:“还没到适饮期,波尔多左岸的红酒起码要陈十年,还要再等几年呢……”又笑着对虞伶说“谢谢”。
张虞伶也笑着看他,此时才能想起秋辞只比自己大一岁。
之后两人聊起刚结束的面试,虞伶说:“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从面试官的反应来看,我应该没有发挥失常。”
秋辞了解她,笑着说:“你应该属于越高压表现越好的类型。我已经问过人事,他们说你给他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张虞伶“咯咯”地笑了,这里有包间隔着,她笑得自在,脸颊都笑红了,“我已经下定决定了,如果这两个面试都没成,我也会继续申请其他的公司。这样走了两轮,我感觉自己收获很大,尤其还有你一直指导我,让我学到特别多,我现在有自信了。”她用明亮的眼睛诚恳地看着秋辞:“真希望能和你当同事。”
秋辞却有些不敢看她了,视线移去旁边,被2015年的玛歌挡住,一时双眼没了着落,拖了半天才说出口:“我们部门可是最忙的。”
张虞伶说那又怎么样呢,薪水翻好几倍呢。
秋辞咬咬牙,“徐老师知道你要跳槽吗?”
张虞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
秋辞心跳得飞快,“虽然我是徐老师的学生,但我也把你当朋友……我知道徐老师很希望你们一结婚就备孕,可是我们公司你是知道的€€€€”
这时张虞伶的手机响起来,秋辞看见屏幕:妈妈。
他做了个不介意的手势,张虞伶接起电话:“妈……和朋友吃饭……不是同事,嗯€€€€”她忍不住了,提前同家人分享快乐,“也没准以后能成同事……”
可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化为愁苦,“不是瞎折腾,是个特别好的公司,世界排前几的……肯定会比现在忙一些,但是钱多呀……我自己有手有脚我干嘛指望他养啊?他€€€€”虞伶着急地看了秋辞一眼,秋辞低着头用筷子杵碗里的菜。
他们之前选这家饭馆是因为它有包间,现在两个人都被这四面墙困住了。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工作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老想着工作?……算了不说这个,我旁边还有朋友等着呢……可现在大家都工作啊!怎么就不可能幸福了!……”
“……我才二十五……我又没说我不生!不能等几年吗?非得在我事业最关键的时候……”
“怎么不叫事业?席扉创业叫事业,我的工作就不能叫事业,凭什么啊?……妈,我朋友们都替我高兴呢,你们能不能和我说一句好话?”
秋辞低头面向碗里的米饭,用眼角盯着门。
“妈,我一直觉得我挺懂事的,我同学们都觉得我有本事,同事们也觉得我能干,只有在你们嘴里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我从小到大都听你们的话,小时候你们说要好好学习我就好好学习,大学你们又说女孩子不要一直读书,我就本科一毕业就去找工作,上了班你们说得抓紧谈恋爱了,我就老老实实去相亲,你们觉得席扉人不错我就跟他订婚……你看我身边那些同龄人哪个不需要家长催?只有我最让人省心……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呢?”
“……我财迷?我为什么这么财迷?……对,就是你们教的,因为你们从来不把我的感受当回事,所以我想出人头地,我想经济独立,我想证明自己。”
“为什么老把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我呢?”
“我一辈子的幸福比不上你们的脸面吗?”
“……啊……我也失望……你们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其实我也羡慕别人家的父母……”
张虞伶放下手机,把餐巾纸展开,按在脸上。秋辞在餐巾纸口鼻的位置看见窒息。
他在心里想,真是太不幸了,原来她的活泼和好听的笑声也是假装的。
张虞伶把纸巾从脸上揭下来,上面印了一张化妆品染成的残脸。她把那张残脸折叠,正要说些自嘲的话,抬头看到秋辞的眼睛像是也要哭了。
张虞伶又把嘴唇闭上了,将那些习惯的粉饰太平的话吞回嘴里。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指哪一方面,还是指所有:“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又开始擦脸了,这下擦得更加细致,用手机当镜子,把眼睛下面那两道黑印一点点擦干净,同时嘴巴也开始说话:“你刚问我徐老师,我自己爸妈就开始了……我其实从来没和他们说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我也不羡慕身边那几个因为家里有存款就被单位供起来的同事,我就是觉得太失望了……”
“你和我才做这么短时间的朋友,就这么帮我……为什么我的父母就不能成为我的依靠呢?只是精神上的依靠也好啊……真羡慕席扉,不管他做什么,家里都觉得好。”
她的每句话都成为秋辞专属的陷阱。
秋辞小心地绕着走,眼神又撞上那瓶玛歌,冒出一句:“其实席扉人不错。”
张虞伶呓语般的倾诉被打断,愣了一下,但“席扉人不错”这句话无论何时听来都是对的,就点了点头。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
“是……长辈介绍的,觉得我们比较合适。”张虞伶感觉有些丢人地苦笑了一下。
“合适?”
“嗯……我们老家离得近,过年的时候方便€€€€”
秋辞不明白。
张虞伶解释:“过年的时候,一般是除夕和初一在男方家里过,初二回女方家,……据说很多人都会为这个吵架,因为春节假太短了,都想陪自己父母,尤其,尤其以后有了孩子……”
刚刚张虞伶打电话时,就有一只手伸进秋辞的肚子里乱搅。这会儿那只手又伸进去了。
他回国后过了两次春节。第一次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先去妈妈家待一会儿,妈妈问:“晚上在哪儿吃年夜饭?”他回:“我去爸那儿。”第二次是先去爸爸家,爸爸也问:“晚上上哪儿吃年夜饭?”他就回:“我去我妈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