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宅子静悄悄的,楚辞踏着暗红色的地毯上了楼梯,经过二楼时突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声响,脚步便停顿了一下。
二楼原先是外公的书房,外公去世后便被俞志建霸占,改造成了他的书房和雪茄室。楚辞一直尽量避免出现在这里。
心跳莫名有点快,楚辞悄悄探出头朝走廊里看,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连那声音也一同消失了。
正要收回目光,他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端着茶盘从俞志建的书房里走了出来,脚步显得有些慌乱。
楚辞记得那个女人,是家里刚来不久的佣人。一个念头在那瞬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还来不及抓住就被汽车发动机的声响,以及管家声音大到有些夸张的那句「小姐回来了」给打乱。
楚辞晃了晃头,转身下了楼。
一个夏天过去,楚蓉发现楚辞不仅没瘦反而长胖了,非常开心。她穿着一身复古花鸟图的旗袍,笑容也一如既往的优雅温柔,只是眼神带着藏不住的疲惫。
连楚辞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坐在她旁边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可能是太累了,一直坐飞机,路上又有些堵车。”楚蓉笑着拍了拍楚辞的手背,“对了童童,妈妈给你带了礼物,放在车里,一会儿让人给你拿去房间。”
“谢谢妈妈。”楚辞说,正想跟她提开学了继续住校的事,俞志建从楼上走了下来。
俞志建在距离地面还有几级台阶的时候停顿了两秒,居高临下地暼了楚辞一眼,而后才慢悠悠走下来。
即便楚辞再怎么厌恶俞志建,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身材高大又相貌英俊,很有吸引人的资本。
楚蓉下意识拢了拢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俞志建走到她面前,换上一副体贴面孔:“回来了?累不累?”
俞志建的靠近让楚辞本能地起了排斥。他想吐。
他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两人朝外走去。
“童童,你怎么了?”楚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去车上拿礼物。”楚辞加快脚步离开客厅,站在太阳底下狠狠地吸了两口气,钻进了车里。
楚蓉给他买的是一台新相机,换作平时楚辞早就迫不及待打开,但他今天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摸出手机给陈峋打电话,在陈峋接起后喊了声哥哥。
陈峋立刻听出楚辞语气的反常,对同事做了个手势,走到咖啡馆外面,问:“怎么了?”
楚辞吸了吸鼻子,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身底的牛皮座椅:“没事,就是想你了。”
陈峋失笑,心被柔软和怅然的思念包裹,即便他和楚辞两小时前才刚刚分别。
“我也想你。”陈峋说,压低声音问,“晚上要在家里住吗?”
楚辞听出他语气里的暗示,脸有些红。暑假结束后陈峋就把房子退了,两人重新住回宿舍,楚辞想过自己拿钱继续在外面租房,但他了解陈峋,在一起的这三个月陈峋没有让他花过一分钱,如果他偷偷租房子,被陈峋知道了这笔钱肯定还是他来负担。楚辞不想让他那么辛苦。
楚辞抿了下唇:“我不想住家里,吃完晚饭就回学校。”
陈峋低声问:“那来咖啡馆找我好不好?”
楚辞应了声好,又黏糊几句,怕耽误陈峋打工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吃饭时,楚辞才知道楚蓉这次回南方的目的根本不是探亲这么简单,而是把祖上留下的一处园子卖掉,给俞志建填生意上的窟窿。
他们的对话说得很隐晦,但楚辞还是通过三言两语就拼凑出了整幅图片。楚辞头脑其实很灵,外公在世的时候跟老朋友打桥牌总喜欢带着他,聊一些生意上的事,他从小耳濡目染,怎么会不懂。
俞志建接手公司以后为了尽快做出成绩,采取大胆的做法,收购不少公司,不仅导致公司资金紧缺,也得罪了很多人。
“老婆辛苦了。”俞志建体贴地给楚蓉夹菜,仿佛那个质控妻子出轨的男人根本不是他,“等公司的事过去,我们出国度假。”
楚蓉笑吟吟地应好。
为了展现慈父形象,俞志建还难得给楚辞夹菜,夹的是鲫鱼腹部最软的一块。
楚辞看都没看就撂下筷子:“我吃饱了。”
他站起来对楚蓉说:“妈妈,我明天一早有课,今天还是回学校住。”
走出餐厅的时候楚辞听到俞志建说:“童童长大了,也该独立了,住在学校未必不是好事……”
楚辞让司机把他送到学校,再从学校走去咖啡馆。他没有立刻进去,站在落地玻璃墙的外面,有些痴迷地看着陈峋的身影,直到被对方发现。
猜到楚辞没有吃饱,陈峋离开咖啡馆的时候给他打包了一块蛋糕,仍旧体贴地没有多问,带他去了一家环境很好的酒店。
楚辞比以往更加粘人,更加渴望陈峋的触碰,几乎在关门的瞬间手脚就缠了上来。
陈峋原本只是打算陪伴楚辞睡一晚上,他知道楚辞每次回家心情都会很差。但当楚辞迎上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投降,应楚辞的要求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吻他,占//有他,直到楚辞除了他无力再想其他事。
那天过后,楚辞就没有再回过家,偶尔和楚蓉见面也是在外面的餐厅。他有想过要不要提自己正在谈恋爱的事,但一方面觉得时机没到,另一方面,他觉得楚蓉大概也没有心思听他说。
有一次吃饭时楚蓉问了他三遍「今天上了哪些课」,楚辞后来干脆闭上了嘴,在沉默中吃完那顿饭。他猜楚蓉的心思可能都在俞志建身上。
他忍不住想,如果一定要在他和俞志建之间选一个,楚蓉会怎么办。
事后回想,楚蓉那时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不好,就像一朵颓败的玫瑰,即将枯萎。不过当时的楚辞并没有发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
时间很快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凉,一夜过后路边堆积的枯黄落叶正式宣告秋天的到来。这是S市一年之中最美丽,同时也是最短暂的季节。
陈峋从手机里查到电影院新上了一部恐怖片,打算带楚辞去看,买票的时候被项目组的人看到,惊讶不已。
“你们约会是去看恐怖片,要不要这么重口?”
陈峋笑了笑,没有回答,买好票告诉楚辞让他下了课来找他,楚辞很快回复。
陈峋对着那个简单的【好】字看了半天,轻轻勾起唇角,然后才将手机锁屏,继续写程序。
原以为那天就是个无比平常的一天,像之前无数个日子,以及未来无数个日子一样,但命运的齿轮或许在他发送短信的那一刻已经悄然开始转动。
傍晚时陈峋从实验室出来,见楚辞还没到便直接打电话,机械女声冷冰冰地告诉他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没有犹豫地背上书包往楚辞上课的教室走,楚辞的课表他已经烂熟于心。
教室里的课已经结束,还有几个经管学院的学生在讨论问题,陈峋走进去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楚辞,其中一人说:“他课上一半就走了,好像是被人带走的。”
联系不上楚辞,陈峋只能赶往京南路,楚辞的家。
高大的院墙和茂密的梧桐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尝试从各种距离各个角度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况,但都失败了,只能去敲门。
门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应,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得知陈峋要找楚辞,丢下一句「小少爷不在」就「砰」一声关上了门。
在朱红色铁门被关上之前,陈峋看到了本该灯火通明的楚家一片死寂。
陈峋在楚家对面的公交站上等了一夜,夜幕笼下来,焦躁的情绪密不透风地将他缠绕,他不得不通过不停抽烟和不停走动来缓解。
陈峋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一遍一遍拨打楚辞的电话,但始终处于关机状态,直到教授给他打了三遍电话他才不得不回学校,处理完项目的事又回到京南路继续等待。
终于在第三天清晨,他看到楚家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陈峋飞快跑过去,透过车窗看到坐在里面的楚辞。他拍打车窗喊着楚辞的名字,但一身黑衣的楚辞坐在座位上,像被抽了魂,毫无反应。
陈峋不得不冲到车头将车拦住,他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对楚辞的担忧已经让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司机踩下刹车,楚辞身体猛地前倾,毫无神采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有些恍惚,睫毛很轻地眨了眨,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就像他一直说服自己,这两天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18年来最深的噩梦。
“楚辞——”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楚辞忽然觉得心好痛,心被暴力地撕扯成碎片,再也无法复原。极致的痛苦让他不得不弯下腰,手掌抵住胸口,感觉就要窒息。
很快,旁边的车门被拉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楚辞拼命地喘息,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他攥住了来人的衣服。
“楚辞——”
温热的怀抱和熟悉的气味抚慰楚辞的神经,他似乎没那么疼了,聚拢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陈峋的脸。
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楚辞很轻很轻地叫道:“哥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闪回就结束了,后天入V,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比心。
现实不会虐的哈,陈峋是行动派的攻,做什么都不会让老婆受委屈。
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见——
第28章
楚家的事很快传遍全城。
起初是有人在网上爆料,说某富商妻子在酒店撞见丈夫出轨,一怒之下用水果刀捅//死丈夫,自己也在警察赶来之前从二十多层高的酒店房间一跃而下。
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爆料贴很快被顶上热门,评论里有不少自称知情人,爆出了更多细节,指向性非常强。
很快有人解密,楚家被翻了出来,甚至连楚辞也不能幸免。
这一切陈峋并不知情,他那时正在医院守着楚辞,不过两天未见,楚辞整个人就瘦得脱了型,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白,眼窝也陷得更深,任凭陈峋怎么哄都不肯开口,只茫然地睁着空洞的眼睛,像一个破碎的娃娃。
楚辞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不肯吃东西,靠挂营养液维持生命,陈峋就守了他一个月,白天如果学校有事需要离开,就拜托楚家的阿姨张妈照看楚辞。
也是从张妈口中,陈峋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张妈眼睛都快哭肿了:“小姐真是命苦,看上了那么个天杀的负心汉,就因为小少爷长得跟他不像,就怀疑小少爷不是他亲生,偏偏小姐耳根子软,每次被他哄一哄就算了。”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他还知道收敛,老爷去世之后他就变本加厉,竟然和家里佣人搞到一起。小姐也是傻,怎么能因为这么个人渣就赔上自己一辈子……”
听了张妈的话,陈峋握紧拳,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俞志建。
陈峋知道楚辞这样下去不行,和医生商量方法。当他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楚辞竟然坐了起来。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楚辞的手背上停着一只彩蝶。
楚辞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他新奇又激动地看着蝴蝶在他手背上扇动翅膀,像个孩子一样,想要触碰但又胆怯地怕惊动。
蝴蝶在楚辞的手背停留了好久,在楚辞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碰它的翅膀时,蝴蝶突然翩跹而起,在空荡的病房里绕着楚辞盘旋了好几圈,最后穿过窗户的缝隙消失在了碧蓝的天空中。
楚辞贪恋地看向蝴蝶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垂着头对陈峋说:“我想出院。”
因为俞志建在商场树敌颇多,楚家一出事,竞争对手甚至原来的一些合作伙伴纷纷落井下石。公司被拆分,资产被抵押,京南路的楚宅也不例外。
陈峋已经不想把那栋房子再称为楚辞的家,他要给楚辞另一个家。
他把原来的房子又租了回来,按照从前的样子布置好,带着楚辞住了进去。熟悉的环境唤醒了楚辞心头美好的回忆,也终于展露笑颜。
当天晚上,楚辞趴在陈峋胸口,看着窗外残缺的月亮,轻声问:“哥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蝴蝶,在最后离开前会飞回来见自己的亲人最后一面。”
陈峋轻轻嗯了一声,想起父亲去世后,他也曾在教室的窗外看到过一只蝴蝶。很快的,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变得湿润,耳边传来楚辞压抑的哭声。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只是握紧了楚辞的手。
那一夜,楚辞哭累了,在陈峋怀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