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从清吧把礼物带回来以后就一直塞在这里,一次都没拿出来过,更别说拆开了。
梁松庭很放松地坐在地板上,从纸袋里取出了一只锦盒。
一枚红云状的昌华鸡血石章正端端躺在素色锦缎中,印纽处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麒麟。
梁松庭将石章从盒中取出,最先看见的便是边款处以双刀刻成的六个字:壬寅五月,清灼。€€€€这是郁清灼亲手刻的章。
梁松庭的眸色深了些,指腹缓缓抚过清灼的名字。
七年了,郁清灼的刀法更为遒劲洒脱,这处边款几乎看不出复刀的痕迹。
梁松庭本来是不懂书法纂刻这些东西的,就在恋爱那几年里跟着郁清灼学了些皮毛。可是时至今日他仍能看出郁清灼用刀的习惯:笔画收尾时惯用重按、收刃颇为利落,字体显得刀拙而锋锐。
梁松庭将边款的六个字细细看了一遍,再翻出印面时他以为那上面应该是刻着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灯光投映在石章的印面上,梁松庭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那是极为平常的四个字:南北东西。
别的就没有了。
郁清灼费劲周折打听出庆生聚会的地址,忍受着众人刁难才把这份礼物交到梁松庭的手里,却只是刻了一枚看似无意的闲章。
其中没有道一句情意,没有诉一句相思,也瞧不出这四个字与梁松庭有什么关联。
梁松庭拿着石章,想起郁清灼那晚送礼的执意和喝酒时的决绝,最后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心说这才像是郁清灼这样的人会做的事。
他明明那么委曲求全,才在清吧里见了梁松庭一面,这枚石章里却不露一丝一毫,尽显云淡风轻。
郁清灼是猜准了以梁松庭的性情,不到复合那天绝不会问他南北东西的意思。郁清灼就将一切爱意与悔意都藏在这四个字里,等着梁松庭亲口问他的那一刻。
因为一旦开口,就意味着梁松庭在乎了。
第37章 刚才我撒谎了
后来梁松庭把鸡血石章收进了书房,包装袋和锦盒也一起收着。电视柜的其中一个储物间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有东西被拿走了。
郁清灼都来家里这么多次,估计早就见过这个没拆封的礼物。现在梁松庭收了礼也不妨让他知道。
东西和心意接收了,余下的就是等待各自的心结解开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梁松庭陪着郁清灼一同起来。
郁清灼讲究惯了,隔天的衣服不愿意再穿,从梁松庭这里借了一身。梁松庭的尺码和风格都和他的不搭,是那种特别直男的类型,郁清灼站在镜子前面系衬衣扣子,边穿边叹气。
梁松庭坐在床边套牛仔裤,看着郁清灼把自己的一件白衬衣穿在身上,镜子里的嘴角却微微抿着,明显是不喜欢。
梁松庭说了句,“改天你留几件衣服在我这儿,过夜有换洗的。”
郁清灼回眸看他,眼底掠过笑意,说,“庭哥你衣服好看的,就是我穿着不搭。”
梁松庭主动提出让郁清灼在家里留下私人物品,明显是关系又了进一步。
因为这句话,郁清灼仅有的那点起床气也消了,后来和梁松庭说话时一直带着笑。
他在衬衣外边搭了件毛衣,又把衬衣领子从毛衣下面翻出来,多少还是穿出了他上班时惯有的那点清矍的书卷气。
梁松庭开车送他去地铁站,早高峰这个时间还是坐地铁比较快。
快下车时郁清灼问,“今天还能见面么,庭哥?”
梁松庭去了贵州将近二十天才回来,事务所的活肯定多,他说,“今天忙,不一定。”
郁清灼好脾气地点点头,“行,你忙你的。”
梁松庭把车停在街边的临停位上,郁清灼推门下车时梁松庭冲他说了句,“你的车还在我那儿,要是急用车我把门卡给你。”
郁清灼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回头看着梁松庭,说,“不急用,你有空了我再来开走。”
说完就下了车,站在街边隔着车窗朝梁松庭招了招手。
这应该是郁清灼回国以后梁松庭觉得他变化最大的地方了。很有分寸感,总是先拿自己当外人。
尽管挽回梁松庭的态度是执着的,但刚才梁松庭都主动提出给他门卡了,他反而退了一步。这态度底下是一种轻拿轻放的小心翼翼,梁松庭看得分明。
那天晚上在招待所里两个人该讲的话没有讲透,郁清灼不愿意说当初分手的缘由,梁松庭也没逼他。最近梁松庭偶尔也会自己琢磨一下,推测郁清灼那时是面临了家里的压力,再加上各自长辈的一段婚外情,那时候是挺乱的。郁清灼没经历过这些,刚听说的时候肯定也懵了,可是后来郁清灼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梁松庭没有头绪。
他想着再过几个月,等过完年了如果郁清灼还是不愿意说,就去找郁苏问问。
梁松庭仍然留着郁苏的联系方式,只是一直没再联系过。
郁清灼接机那晚开的车就一直在梁松庭住的小区车库里停着,他们连续几天没有见面了。主要是梁松庭太忙,韭园村那边的工程即将开工,梁松庭要去现场做前期踏勘,每天早出晚归的。郁清灼一般就在早晚发一两条嘘寒问暖的信息,如果梁松庭没得空回复,郁清灼也安安静静的不会多问。
到了周日这天下午,郁清灼接到了梁松庭打来的电话。当时他正在小公寓里收拾东西,酒仙桥的房子已经装好了,搬家在即,郁清灼抽空就会整理些书籍衣物什么的。
因为工作原因,郁清灼的手机常年处于静音模式,唯独给梁松庭的号码设置了特殊提示。手机在书桌上一响,郁清灼一下跳起来,跑过去接起电话。
梁松庭问他,“在家吗?”
郁清灼“嗯”了声,“在打包衣服。”
梁松庭的声音通过手机信号传来,显得很放松。郁清灼觉得他像是刚睡醒了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听着特别舒服。
梁松庭问晚上有安排吗?郁清灼说没有。
“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梁松庭又问。
郁清灼眼睛一下就亮了,拿着手机在小客厅里兜圈,说,“要的,我什么时候过来?我也带点菜吧。”
梁松庭说,“不用,就我们俩吃饭,你人来了就行。”
郁清灼这几天没见着梁松庭,想念是肯定的,但他没有预料自己会收获一个去梁松庭家里吃饭的惊喜。
挂了电话以后郁清灼一点没耽搁,换身衣服就出门了,途中又去一家售卖有机食品的超市买了各种食材。
梁松庭给他开门时,郁清灼两手各提着一个大包,看着像是买了一个星期的物资。
梁松庭皱起眉,有点凶的问他,“我现在讲话你是不听了是吧?”
郁清灼侧身进了门,笑着说,“我本来就随便买买的,没想到最后结账时堆满了一个推车。”
后来梁松庭去厨房里忙活,郁清灼就一件一件把食材往冰箱里放。
梁松庭挑了一盒他买来的三文鱼,准备做个烤三文鱼给晚上加菜。郁清灼放好食物以后剥了一个自己买来的橘子,问梁松庭,“庭哥吃橘子吗?”说着喂过去两瓣。
梁松庭借着他的手吃了。这橘子品相看着挺好,吃着其实有点酸味,郁清灼平常不喜欢吃带酸的水果,这时候却一点不觉得。自己吃两瓣又给梁松庭喂两瓣,橘子吃完了梁松庭问他,“不觉得酸?”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梁松庭仍然记得他的喜好。
郁清灼抽出一张纸巾擦手,淡淡笑着,“看是和谁吃吧。”
到了冬季郁清灼不时会穿些暖色系的衣服,今天家里暖气开得足,郁清灼进门就把外套脱了,此时他穿着一件薄款的驼色毛衣,背靠岛台站着,毛衣的堆领托着他窄窄的下颌。梁松庭回头看他,郁清灼就站在相距一步的地方,眉梢眼角都很柔和。
这天的气氛实在太好了,好到缺乏真实感。在聊天的某个瞬间,或许梁松庭和郁清灼脑中都闪过类似的念头:经历过那么决绝的分裂甚至生死,他们还能站在厨房里或坐在客厅沙发上神色平和地对话,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这种感觉太神奇了。
梁松庭的私人手机号响起来时,他和郁清灼都在厨房里。梁松庭正在往三文鱼上洒胡椒粉,郁清灼在一旁切柠檬准备做酱汁。
梁松庭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电话是赵觅打来的。梁松庭没有避着清灼,手指在屏幕上一滑,赵觅的声音一贯中气十足,不开功放都能听见。
“松庭啊,在哪儿呢?”
梁松庭的视线余光扫到郁清灼,清灼切柠檬的动作放轻了,刀子慢慢切开果肉,落在砧板上也没有声音。
从他今天进门提着两大包东西开始,到现在一听到梁松庭讲电话就不敢出声,这期间郁清灼已经有意无意地做了数次类似的举动。梁松庭眼色沉了些,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回应赵觅,“在家,做饭。”
赵觅一听就笑了,说,“你丫不是有毛病吧,自己一个人还做饭呢?太有情调了。”
梁松庭说,“有事说事。”
赵觅也爽快,“我这儿正好有个局,有个朋友想请你做设计,地址我发你?”
梁松庭撒完胡椒,把瓶子放回调味架,说,“不出来了,改天吧。”
这时候手机那头忽然换了个人说话,声音听着很年轻,和梁松庭打招呼,“梁哥你好,我是裴忻,上回在怀石料理店我们见过的。”
郁清灼在一旁忽然走神,用力偏了点,刀子切在砧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梁松庭立刻放下手机去拿他的手,郁清灼说,“没事,没切到。”说着,把梁松庭的手抹开了,“我去洗个手。”
郁清灼说话的声音压得低,好像是怕手机那头的人听见。
梁松庭眼看着他走出厨房,无奈把手机拿起来,应了声,“裴忻你有什么事吗?”
梁松庭对这个男生有点印象,上次在日料店时对方表现得很主动,想尽办法把座位换到梁松庭身边,又自我介绍是央美的毕业生,看着是挺有灵气的一个人。
裴忻说自己最近和朋友组了个工作室,想请梁松庭给工作室做设计。梁松庭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裴忻可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被拒得有点讪讪的。梁松庭无意和他多聊,说,“你把手机给赵觅,我和他说。”
于是手机又转回到赵觅手里。
赵觅带着手机走开了些,才开口说梁松庭,“小裴对你挺有意思的。上次你见过,形象也好,我觉得是你喜欢的类型,就不考虑考虑?”
梁松庭语气冷淡地扔给他一句,“下次你再攒局,我带个人来。”
赵觅都愣了,这有多少年了梁松庭从来没带人去参加过朋友聚会。就是当初他和沈霖有过一段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同时出现的。
“谁,谁啊?”赵觅的好奇心完全给激发出来了。
梁松庭说,“郁清灼。”接着说了句“挂了”,也懒得再听赵觅的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郁清灼进了洗手间一直没出来,梁松庭走过去,在掩着的门上敲了两下,推门进入,郁清灼正靠着洗手台看手机。
梁松庭走到他跟前,郁清灼仍然低头看着屏幕和同事发信息。
“生气了?”梁松庭问他。
郁清灼像是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机否认,“没有。”
梁松庭正正经经地和他解释,“就见过一面而已,连朋友都说不上。”
郁清灼笑了下,先说了句,“听声音挺年轻的,有二十么?”不等梁松庭回应,他又说,“庭哥你可以选择的,我们现在这样......”
梁松庭打断他,叫他名字“郁清灼”,问,“现在什么样?”接着声音冷了些,说他,“从你提着东西进门我就压着火。刚才我接赵觅电话,为什么不敢出声,怕什么呢?”
郁清灼给说得噎了一下,嘴张了张,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怕。”
这整个下午他们之间的气氛都很好,谁也舍不得为了不相干的外人破坏这种气氛。
两个人都安静了几秒,梁松庭看着郁清灼,慢慢地说,“你在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怎么现在会在意别人的二十岁?”
说完,他将两手撑在洗手台边,也把郁清灼半圈在怀里了。
这不是拥抱,却比拥抱多了几分安抚和依恋。
郁清灼沉默少许,说,“二十岁的时候以为拥有的永远不会失去,青春可以肆意妄为,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