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样本 第34章

唐思榕的烧还没退,打着点滴,呼吸比之前送进去时缓和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发青,只是仍然苍白,唐远从护士手里接下病床,跟着一块往病房走去。

人一时半会醒不了,唐一裕让唐远先回去休息,他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薄薄的一件,袜子也没有,整个脚踝露在外面,坐一晚上都冻青了,唐一裕脱了外套给他,认识的护士给拿了条薄毯来捂着。

唐远有些浑噩,感觉不到冷,听说唐思榕没事,他才稍稍缓过来些,他点点头,准备回去收拾点东西,问唐一裕有什么要的,他晚点一并带过来。

出了医院门打车,开口跟司机说话,剧烈的痛意顺着脸颊边肌肉的抽动一路钻进脑子里,疼得唐远差点低吟出声,之前没在意,没想到短短一会,已经疼到这种程度了。

他以前没疼过,不知道牙疼起来这么要命,才这么一会,脖子上一抹满手的汗。

他在小区门口下车,去药店买专门针€€牙疼的止疼药,医生给配了,走的时候特地叮嘱,让他等炎症消了就赶紧去处理,这种情况后面会一直反复。

唐远上楼后就把药吃了,穿上外套,拖了个行李箱出来收拾东西,大部分是唐思榕要用的,€€郡和唐一裕的简单带点,他俩明天晚上可以回来。

临出门前,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雾沉沉的,像扯烂了的棉絮,下一秒要把整座城市都洗碎一样,远处依稀传来哔啵的炮竹声。

今天过年。

唐远半边脸上开始掉眼泪,无意识的,太疼了,半个小时过去,药丝毫没起效,他重新又补了两颗,在沙发上坐下了。

……疼,除了疼没别的感觉,脑袋里针扎得跟通了电似的。

手机一直在响,纷繁的拜年信息不断涌进来,唐远关了声音,现在光是屏幕亮起的光都会让他有生理性的疼痛反应。

他很少发朋友圈,刚有微信的时候图新鲜发过一两条,唐远刷着朋友圈里那些拍年夜饭拍红包拍亲人团聚的,翻转镜头,给自己拍了张自拍。

他在聊天记录里找,找到之前杨启帆给他发的杰尼龟竖大拇指配文整挺好的表情。

挺搭的,两张放一块才不显得单调。

状态发出的下一秒就收获了一条留言。

杨启帆:【啊你这……】

跟着他微信语音就进来了。

唐远接起。

“怎么了你又,大过年的搞这么惊悚?”杨启帆问:“别是又遇着朱化了吧?”

“没。”唐远说:“牙疼。”

“牙疼啊,那你吃药了吗?你这脸肿得是有点厉害啊。”杨启帆感叹,也就大帅哥这张脸能扛住这种程度的变形。

“吃了。”唐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没用。”

“啊?那你冰箱里找俩冰块含着,上回我妈牙疼,就这么€€付的,试试,你家里有人吗?”

“有。”唐远才没说两句,已经不想开口了,也不想打字,“挂了。”

“行,那你好好休息。”杨启帆挂了电话,不知道网上哪找来的,给唐远连着发了几篇诸如牙疼怎么办一招教你三秒治好之类的文章。

唐远关了手机,屏幕暗下去,但很快又亮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他按掉,没过三秒,宋亦川再次打了过来。

唐远塞了副耳机,接起。

“牙疼?”宋亦川旁边有他家人说话的声音,但很快被隔绝在外,他应该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可能是房间。

唐远轻“嗯”了声,他倒在沙发上,朝里蜷着,宋亦川才说两个字,就让他意识到戴耳机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因为当贯通耳膜的震动敲打在神经上,更疼了。

“吃药了吗?”

“没用。”

“你吃的什么?”宋亦川问:“布洛芬吗?”

唐远顺着他的话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药,还真是布洛芬,女生不都说这药有奇效吗,怎么到他这儿不起作用了。

宋亦川没听到他回话,又问:“换一种试试,双氯芬酸钠呢,家里有吗?”

“……没有。”谁没事吃止疼药呢。

“那让你……”背景音里没听到任何除他呼吸之外的声音,宋亦川顿了顿,“你在哪?”

唐远没说话,说不动,他脸撑得难受,张不开嘴,还很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一时半会好不了,去买。”宋亦川又等了会,再次开口声音温柔下来,灌在唐远耳朵里有几分不真实,他已经太久没听宋亦川这样跟他说话了,或者说从来没听过,哄着他似的。

第三十二章 买与不买

唐远闭着眼睛, 仍是没动,宋亦川沉默片刻,叫他, “唐远?”

唐远的呼吸很沉, 一声一声, 收紧又落下,厨房里的水龙头没关紧, 滴滴嗒嗒的声音和着他的喘息,像夜里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宋亦川耐心等了一会, 再次开口, “听话, 去买药。”

许是这人实在太烦了, 一开口声音就往他脑袋里钻,刺得难受,又或许是真的很疼, 疼得他什么都做不了,唐远还记着要去医院的事,不得不为此坐了起来。

他把手机踹兜里, 拿上钥匙出了门。

走到楼下,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也不能叫雪, 雪里面夹着雨,雨比一般时候要稠一点。

唐远拉起羽绒服的帽子,耳机里突然传来人掩着小声说话的声音, 说让他们先吃……他才反应过来, 电话居然一直没挂。

唐远刚想拿手机出来,就听对面宋亦川问他, “我这边下雪了,你那呢?”

“下了。”唐远紧了紧领口,冷风往里灌,吹得他身上哪疼都分辨不出来了。

“带伞了吗?”

唐远又不说话了。

连续且密集的几次争吵把人吵生疏了,他们本来不该是这样,宋亦川想,他看向他卧室的窗外,雪下得很大,唐远一个人在家,这种时候为什么会一个人他不好问,只是好奇,生病了居然也没人照顾。

他有个姐姐,杨启帆说过,但唐远从来没主动跟他聊起,那次他发那么大的火,宋亦川又一向很会把握分寸,不是会太过探究别人隐私的人,所以……他姐姐也不在吗?他回家了吗?还是一直在外面?

刚唐远起身,宋亦川听到他身体跟皮质沙发接触才有的声音,也听到了他关灯关门下楼梯的动静,那应该是在家里,只是家里没人,异常的安静。

唐远还是去小区门口的那个药店,可惜已经关门了,他在门口站了会,打开手机地图,七百米远还有一家,雨雪下大了,肩头已经能感觉到湿意,唐远站了很久,听到宋亦川问他,“还没到吗?”

“关门了。”

“附近还有其他店吗?”

“……有。”

“你把你现在的位置给我,我来先问问。”

唐远含糊地报了个名字,也不管宋亦川听没听清,他闷着头走路,泪腺跟开关坏了似的流了一路,但只流半边脸,周围天寒地冻,脸是僵的,所以他这会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寻常。

渐渐的,唐远有些走不动了,冷、饿,再加上无穷无止的疼,可能那天被朱化按在厕所里都没这么狼狈过,那天还有宋亦川拽着他呢,此刻却是他一个人,宋亦川成了一道摸不着的声音。

而很不幸的,七百米外的那家也关门了,今天过年,都不想营业。

唐远衣服快湿透了,他站在门口,坚持了两分钟,坐到了地上。

宋亦川听着他走路,听着他停下,估算了下距离,猜到了,“也关了吗?”

唐远看着远处被霓虹与灯火照亮的低矮的云层,莫名觉得有些晃眼,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后脑勺磕在卷帘门上,头顶LED屏滚动着医保定点的字样,黑红交替着的光罩得檐下犹如是被人遗忘的夜场。

“四百米外还有一家,去吗?”耳机里声音再次响起。

“宋亦川。”唐远嘶哑着嗓音,“你想过死吗?”

“……”

“你觉得死会是什么样子?死的过程,死后的世界?”

“没想过。”宋亦川立马说:“唐远,别做傻事。”

“想什么呢。”唐远笑,“我跟你探讨哲学问题呢。”

“这种问题不适合在今天探讨,你现在回去,药我想办法给你送。”

从他在的地方到这里一百多公里,怎么送?再说小小一盒药,他就是不吃,挺到明天也不会死,唐远后悔问那个问题了,他刚鬼迷心窍,现在宋亦川这么紧张反倒显得他故意矫情,想借此博他同情。

原本以为家门口就能解决的事,谁想越走越远,倒不如直接去医院,反正他也要去医院的,唐远站起身,往回走,“我没事了,你好好吃饭去吧,挂了。”

宋亦川很快又打了过来,唐远不接,他就一直打。

可接了有什么用,他解决不了唐远的问题。

……或许唐远可以解决他的问题,他制造的问题。

“唐远!”宋亦川接通后语声急促道:“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那家店,要么回去等我,你如果不照做,我会报警。”

宋亦川见识过他的极端,一个坐在河边看看风景转头就能跳下去的人,眼下如此处境,简直天时地利地在引他犯错。

“你……”唐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想过死,因为他怕死,没人比他更厌恶死亡,他只是当下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些事要都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他越珍惜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真的是这样吗,所有他想要的,最终都会跟他背道而驰。

“地址发我。”唐远不能挂电话,他相信宋亦川真的会说到做到,可他也不想跟他说医院的事,更不可能等着宋亦川千里迢迢上门,最后他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

唐远住的地方小区应该比较老,人口密度相对大,附近的店都很集中,宋亦川把四百米外那家药店的地址发到他微信上,并且说:“开视频。”

唐远开了,镜头却是朝外的,能看到脚,证明他在走路就行,宋亦川那边由于是室内,背景光很亮,他穿着浅色的卫衣,坐在书桌前,背后能看到淡灰色的墙纸和半边床头。

四百米的距离说长不长,走过去店还开着,唐远不同成分的药都买了点,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止疼药还分种类的,店里有热水,他用一次性杯子接了。

到这里他看了眼屏幕里的宋亦川,觉得他应该功成身退了,“你要看着我吃吗?”

“嗯。”

唐远:“……”

行。

药店店员过来说要关门了,顺便跟唐远说了声新年快乐,唐远半张脸隐在帽子里,笑笑,问他要了个口罩。

他也想快乐,在这一天,可他快乐不起来,对着一个像他这样淋得湿透来买止疼药的人说快乐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店员心里想的是什么。

走出店门,唐远意识到宋亦川可能不光是想看他切切实实地把药吞进去,还想保证他能安全到家,但那有点太无聊了,唐远说没事了,再次挂了语音。

宋亦川没有再打过来,只让他到家了给他发个消息,唐远看聊天界面,发现在两条地址上面,下午的时候,宋亦川给他发了消息,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今年一过,他们就都成年了。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思维方式,也该有不同于以往的哲学命题。

唐远走到家,药开始起作用,没那么疼了,他稍微吃了点东西,拿上理好的行李,准备要出门时€€郡回来了。

“你睡一觉吧,现在去也没用,你爸守着呢。”€€郡看上去很疲惫,眉眼压着愁气,她边说边往房间走。

“我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唐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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